18,
不知覺我已經快爬到了,至少我已經可以遠遠的望見那座墓,在高山的寒風中,它是那麼的寂寞。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覺得應該將手上的戒指拔下來放到口袋裡去比較好一些。我就像一個羞澀的老人趕着去見初戀情人一樣緊張,雖然對方準確的知道自己已經結了婚,但潛意識裡,還是想隱瞞些什麼。
我拼命的拔,卻拔不下來。雍容華貴的無名指早就被結婚戒指深深的鑲到了肉裡面。我恍然大悟,原來我的妻子張愛梅一直苦心積慮的把我養肥,就是讓我永遠拔不下這顆戒指。
離了婚也拔不下。
我努力很長時間,終於放棄。帶着一絲絲的心虛,我繼續向孤墓走去。
山間的風呼呼呼的刮着,還會盤旋。整個時間就像被凝結而永遠停留在某個區間。
但不是停留在2005年四月,而是依然停留在1988年的夏天。。。。。。
自從亞當和夏娃吃了兩個有蟲的紅富士蘋果,人類就開始體會到在欲望中下滑的快樂。
我和石寸玉也不例外。辦公大樓的黑處,那條長廊的黑處,校園後部小樹林的黑處,我都願意和她一起體會這種下滑的快樂。
學校保安隊老頭簡直就是上帝的化身,他們會用明晃晃的手電筒,來搜索小樹林中的亞當和夏娃。好在我在熱吻之中也依然能夠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在幾道光束找到我身上之前,兩人立刻恢復到楊過和小龍女的純情狀態。老頭們喝問我倆在這黑乎乎的地方幹嗎時,我告訴他們我喜歡在這個黑乎乎的地方看這個女孩的眼睛,就像看星星一樣。
老頭們不信,攆我們走。
“去東河植物園吧。那個地方很清靜,很浪漫。”我提議到。
“你和別人在那兒浪漫過?”她狡猾的問。
“對。”我誠實的答。
“在夢中。”我補充。
有的夢永遠成不了現實,有的夢在你還沒有回過神時,已經成為了現實。
那個哥們借給我的小房,我都沒有來得及做個冥想甚至意淫時,我就已經摟着石寸玉倒在了那張
床上。
很快,畢業完畢,一切順利。
我怎麼捨得離開這個美好的城市呢?於是我將那個哥們的小房繼續租了下去。這個小房裡留下了我最美好的回憶,我要再好好體會一段時間。
當然,回憶是共同擁有的,所以要一同體會。
我的計劃也開始變化。我準備放棄那個什麼破漁網廠的工作,去闖一闖珠海,準確地說法就是先去打工鍛煉然後謀求獨立創業。
“我會成為一個非常優秀的男人。”我告訴她,幾乎每一個男人都喜歡這麼對自己的女人說,就像證券師向股民推薦:這會是一隻數年後變得非常優秀的股票,你買吧。
為了證明我有這種趨勢,我買了一本拿破崙·希爾寫的書《人人都能成功》。
“播下一個行為,你就會收穫一個習慣。”
“播下一個習慣,你就會收穫一種品德。”
“播下一種品德,你就會收穫一種命運。”
我按書上的要求開始大聲朗讀,激勵自己並激勵她。
事實上,
如果你是一個農夫,你播下一顆種子,你會收穫一個莊稼。
如果你是一個園丁,你播下一顆種子,你會收穫一個花朵。
如果你是一個男人,你播下一顆種子,你會收穫一個孩子。
八月上旬,石寸玉身體出現異常,陪她一起去醫院檢查,結論是---她懷孕了。
對兩個年輕人來說,這是多麼可怕的事實。她趴在我懷裡眼淚隨着孟庭葦在台北亂飛,我的表情是莫斯科怎麼可以相信眼淚。
馬路上不知哪家商店,喇叭里瘋狂的放着鄭智化的《未婚爸爸》,“生活的擔子我怎麼能扛下,我用我所有的自由換來一個家。。。。。。”
我沒有任何頭緒,她的書包里放着米蘭·昆德拉的小說《生命不能承受之輕》。我剎那間領悟到了其中的另一個含義:生命一開始是很輕的,只有一個精子加一個卵子的重量,但是你無法承受,隨着生命的延續他會變得越來越重,等到三四年之後重得你抱都抱不動。
除非不要承受,不要他長大。
對女孩而言,當然是個很殘忍的事。
幾天后,最終還是在這個醫院,她接受了這個殘忍。我也知道我的內心已經深深地埋下了一份虧欠。
那個漁網廠的報到期限是八月十號。我反正已經不打算去,也就乾脆給他們人事科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們我不去了。
我一直陪着她,直到九月底。
九月初就已經開學。因為現實也很殘酷,東河市沒有什麼像樣的工作單位,這個時候也不是求職的時期,她要讀書,讓一個無業人員這麼陪着也是尷尬。於是她終於對我說:“你還是按照你的計劃,去闖你的珠海吧。”
“你呢?”
“我讀我的書”。
我思考了很久,退了房子,收拾東西,買了去珠海的火車票。
在東河市火車南站的候車室,她送我。
“說真話,付有友,你真會娶我嗎?”這已經是她問的第七八遍了,就象白雪公主的媽媽問魔鏡一樣,不厭其煩。
“會的。一定會的。”我回答道,“男人三十而立,我會努力讓事業有成。三十之前,我不會結婚。要有緣,你再一次這樣站在我面前,問我同樣一句話的話,我會立刻娶你。”
她笑了,很久沒有看她這樣笑過。我發現她的一根睫毛掉在了臉上,然後伸出一根手指,輕輕的將睫毛粘住,然後給她看。
“這是美國的一個說法,很靈的。你吹一口氣,然後許一個願。”我說到。
她輕輕一吹,睫毛立刻不知去向。她閉上了眼睛,然後睜開。
“許了個什麼願?”我問。
“當然是比翼雙飛啊。不過你要是反悔,娶了別人的話。我會來報復你。”她半真半假的說。
“何苦呢。”我摟着她。
列車緩緩的開動了,我頭伸出窗戶向她揮手。她不由自主跟列車跑,“不要忘了我啊。”
“不會的,我會永遠記着你,記着你給我的那一分鐘的。”我高聲到。
最終,她跑到了站台的盡頭,蹲在了地上。
她身影已經很小,但我看得出,她在哭。
我到了珠海,一切從頭開始。頭半年還和她電話緊密聯繫,慢慢的,聯繫也就少了。
人一寂寞就容易產生感情的火花,於是又接觸了一份感情。在珠海三年,換了三份感情,直到我堂叔將我召回梅雨市。
當然,由於有石寸玉的教訓,所以我努力在快樂和安全之間尋找平衡,我總會在床上運動進行到一半時及時將套戴上。
從理論上來說,這也存在懷孕的可能。但對於理解了概率論的精髓的我而言,小概率的事件是不可能發生的。所以我做的飛機都沒有從上天掉下來,祖國的火箭也都安全上了天,那三位女孩也都沒壞上孕。
張愛梅是一個例外。我的概率論沒有問題,是她的大腦有了問題。
我終於走到了石寸玉的墓前,已經是氣喘吁吁。我坐在地上好半天,才終於恢復了一點元氣。
“我知道你一直恨我,我也知道我一直對不起你。”我對着墓碑說道。
“這八,九年來,這是第二次來了。你應該不會怨我吧?因為,你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我。”
我跪在地上,扒開當年預先設計的石盒,那一本被真空包裝的《生活在別處》還是嶄新的一樣。我笨拙的掏出白色小玻璃瓶,輕輕的放進石盒的空隙處。
這其實一直是一座空墓。當年我從火葬場工人那裡拿的一小瓶骨灰,並沒有放在墓里,而是花錢請了一位景德鎮的老師傅,給我做了一個林黛玉的陶瓷像,把那個裝有骨灰的小玻璃瓶,鑲在了陶瓷像的內部。
陶瓷像終於被衛清清給打碎了,或許冥冥中真有她的意識存在,發出信號她要回來?
想到這,我頭皮一陣麻。
“那個侮辱過你的衛鑌已經死了,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安息?其實你也知道我也知道,他並不是殺害你的兇手。但是,我也有很多做不了的事情,你能原諒我麼?”
山風突然變猛,像是一個幽女傾訴着她的幽怨。
我長長嘆了口氣,將那本書拿起來,費力的拆外面包裝上的塑料紙。“你現在也回來了,這本書是你喜歡的,我拆開給你看啊。你其實沒有死,只是一直生活在別處,你的靈魂生活在另一個空間,你的骨灰這九年來一直生活在我的辦公室,和我一起工作,而你的故事,都一直生活在我的心裡。”
我將拆開的書又整整齊齊放回石盒,然後將石盒蓋上。
“我現在可能會出大事情。如果能平安過關的話,我會經常來看你的。”我直起身子,將剛才拆下的塑料紙隨手一扔。
塑料紙被山風吹的越飄越高,突然又一陣風颳過來,居然將遠去的塑料紙又刮了回來。
塑料紙猶如一個惡魔,張牙舞爪的向我飛來,我大恐怖,連和石寸玉來個道別的話都沒來及說,連滾帶爬的往山下逃。
我回到停車的小學校時。老大爺差一點沒認出我,好在我迅速用鑰匙打開了門證明了車是我的。
蘇格拉迪兩次踏進了同一條河,他卻證明出這不是同一條河。
老大爺眼中的我,也不是同一個我。
前一個我,精神飽滿,氣質昂揚。
後一個我,雙目無神,狼狽不堪。
2005-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