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海納百川論壇網友蘆笛的一個帖子。文中提到的狼羊律和點菜律都是我提的定律。“民朋”是我對“民主朋友”的簡寫。作者人非常聰明,記憶力奇佳,日產萬節,這麼長的一個口水帖他一個小時就寫出來了。對文中的說法我並不完全贊成。比如,我支持就事論事,堅決反對逢美必反,逢中必贊。因為我的哲學是就事論事,不是就國論事。不過本文介紹了論壇歷史,可供參考。
蘆老寫得太快,缺乏提煉而流於冗長。我事多,他老的萬字帖通常只看三五段就跳了。所以到現在也沒弄清他的政治觀點是啥。我要是蘆老,會把萬字帖都壓縮到五百字以內。
【懷念戰友之八】隨便
蘆笛
阿隨突然消失了,迄今已近兩周,雖經我數次呼喚,卻依舊杳無音信,本網霸難免覺得寂寞,既有所謂“雲樹之思”,更免不了心中栗六,只怕是再一次打跑了主力寫手,更何況他消逝前曾抱怨本網霸攻勢凌厲,已然打跑老馬,只剩下他勉力撐持,卻已獨木難支,云云。
光是跑了也倒無所謂,反正我也見慣了,我在小說《儀琳》裡借任盈盈的口說:殺人這種事,干多了,也就慢慢習慣了。這其實就是我自己的心聲,不過說的是網戰而已。只是我畢竟為人忠厚,有毒嘴而無毒心,時時想起在阿隨消逝前三四日我寫的《再論“狼羊律”成了我黨的催命符》,只怕那玩意真成了阿隨的催命符。
那在我,其實不過是指出一個客觀事實:我黨若再以馬列毛主義為國教,無異於號召人民推翻自己這個官僚買辦資產階級政黨。我覺得世上再找不到這種專門跟自己過不去的白痴,是以好心勸他們改弦易轍,果斷扔去那意識形態殭屍。我早就想寫份《就全面改變我黨宣傳戰略給中央的建議》,一直沒時間寫出來,該文不過是其中一部分,偶被阿隨觸發,便順手寫了出來,其實並非跟他過不去。只是阿隨突然在此後消逝,未免讓我心中忐忑,生怕我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但願這不過是我的杞憂吧。
我已經解釋過好幾次,本系列不過是借用《冰山上的來客》上的插曲標題,回憶的網人並非我的戰友。本人不是戰士,沒有戰友,只有朋友。不過,阿隨大概可以算我的“准戰友”吧,那“戰友”的涵義與一般理解的不同,讀者看下去自知端的。
阿隨大概是本網站一開張就來此寫作的元老,不過開頭我根本就沒注意到他。他第一次引起我的注意,大概是2002年初的事。那陣子老狼跟我聯繫了出書的事,讓我整理出書稿來,但我覺得無聊,業餘時間很難專心致志地整理文稿,抽冷子就跑進罈子裡來玩,在隔壁汗衫開了個《每日灌水》的專題,日日寫點文學雜感。後來覺得不能再拖下去,戒了幾天網,忽一日難制積習,又跑進來看了一眼,見有位網友名曰“隨便”上貼問道:蘆笛呢?那《小人的悲哀》頗可讀,怎麼每日灌水也不來灌了?這就是他第一次引起我的注意。
後來便是我發動“掃蕩”,高寒打着“迎擊蘆笛的挑戰”的大纛,雄赳赳氣昂昂地殺到此壇來,立刻跟隨便展開鏖戰。他硬要說隨便是海納百川俱樂部成員,把老狼寫的《漢奸論壇宣言》拷貝下來,讓阿隨天天讀,讓我極度鄙視,立刻反唇相稽,指出這兒不是共產黨,不興統一思想。漫說阿隨不是俱樂部成員,便是也沒有義務把那宣言當成黨章日日攻讀,作為自己的行動指南。
這是阿隨第二次給我留下印象。但我那陣子很少看帖,他寫的東西我基本都沒看,根本也就不知道他的政見如何,文筆怎樣。
終於注意到阿隨,是他成了民朋的圍剿對象,不能不吸引了我的眼球。那陣子壇里時興抓“共特”,光臨此壇的“民運”領袖們身先士卒,帶頭轟轟烈烈地開展了好幾次“網上肅反”運動,每次的重點打擊對象都是他。民朋們對他什麼都糟蹋過來了:“小便處長”還算是好的,“專制制度的辯護士”就更別提了。弄到後來,阿隨居然成了“反革命試金石”,或曰“劃右標準”。那陣義工小組內鬥,高寒向小鞍子發難,竟以鞍子和“公認的專制制度辯護士隨便”在罈子裡有說有講,作為鞍子喪失革命立場的罪證,讓我歷歷憶起了文革鬥爭會。難得民朋把那一套保留得如此逼真,親力親為共建了活的網上文革博物館。
鬧得實在蝎虎,我難免好奇心起,看了點阿隨的帖子,第一印象就是此人文筆絕佳,堪稱奸壇第一,且人極聰明幽默,極富隨機應變的機智,但才能只限於文學,基本沒有理性論爭能力;第二便是該同志的政治立場非常鮮明,亦即“凡共必贊,凡美必反”;第三便是他是煞風景的高手,和老馬在這點上很像,但比老馬高明到不可勝計。而這就是他最惹民朋痛恨的原因。
這最後一點頗讓我喜歡。不瞞列位說,本人從小就是積極分子們的死對頭,拿手的就是煞那些腿子們的風景,讓他們氣得翻白眼又無可奈何:如果和我辯論,絕對stand no chance──論對毛主席著作的熟悉,他們全體捆在一起也比不過我;如果不和我辯論,則他們又忍不下那口氣。早在高一時我就學會了“打着紅旗反紅旗”──你左,我比你更左,用毛思想無限上綱,用大帽子扣死你這積極分子。後來我收拾阿隨其實用的就是這套童子功,他果然抵擋不住,多次敗下陣去,嘻嘻。
我這人天生痛恨眾口一詞唱清一色的主旋律,更有三分“犬儒”邪氣,見不得拿良心作自己的化妝油彩兼擊殺政敵的利器,那陣子罈子裡籠罩的就是“民主”主旋律,民朋們歌頌起民主、詛咒起專制來那種激情,完全跟當初革命群眾歌頌共產主義、臭罵資本主義的狂熱一般無二,聽得我倒足胃口。在這種情況下,阿隨的不和諧噪音反倒相當入耳。
我這人天生有反骨,喜歡批判式思維,喜“反”不喜“頌”,覺得前者還能啟發人的思維,後者則適足引人噁心。對阿隨凡共必頌,凡美必反,我的感覺也是這樣,前者覺得噁心,後者倒覺得很能啟迪思維。因為那時他日日陷於和民朋的激戰中,“反”成了他的主旋律,所以聽來特別入耳。再加上他以“犬儒”那套去克制對方的道德批判,更是讓我覺得滋潤。
至今還記得劉荻案發,被民朋們視為可居奇貨,加以瘋狂炒作,全不顧人家的死活。阿隨就此事上在罈子裡上的第一個帖子,似乎就是反對這“禿鷲效應”(也就是用啄食死屍的禿鷲去比喻急於利用國內同胞的苦難增加自己政治經濟資本的民朋們)。在那個帖子裡,他還指出,先得查明劉荻案是否有刑事因素在內,不要聽風就是雨,云云。
我覺得那話雖然難聽,但非常有理:的確,案情還什麼都不明白,諸位來什麼勁?萬一不是單純的政治案,又如何下台?更重要的是,人捏在共黨手裡,真有點良心的人都該考慮到這麼大張旗鼓鬧可能會給受害人帶來什麼困擾吧?這些人怎麼反共反到了飢不擇食,絲毫沒有責任倫理的觀念?
後來達功在激動之下,在罈子裡憤然寫下:“我願陪劉荻坐牢!”達功可不是海外民運垃圾,人家在國內,寫下這種話來可是有現實後果的。他是我很尊重的最先認識的老網友。見了那帖子,我心裡的感覺真是複雜到難以言狀,又痛恨共黨,又為達功擔心,想勸他把自己貼進去也未見得有用,但又不好開口,只能眼睜睜地發呆。
不料此時阿隨卻冒出來,跟貼問道:你家的人同意你作許雲峰麼?達功沒有回答那帖子,但我看了卻覺得如釋重負,覺得此話雖然煞風景,達功肯定看了不高興,卻是唯一能勸阻達功克制自己一時衝動、避免無謂犧牲的話語。
於是我立即就寫了個帖子,記得題目似乎是《誰是奸壇最有良心的人?》,那答案就是阿隨。在文中,我以此例作為論據,向喪盡天良的民朋們講解什麼是良心,那就是責任倫理。如果一個人行事全不顧自己的行為可能會為社會或他人帶來什麼災難性後果,那這種人哪怕自稱“中國良心”,唱的高調越響,就越是毫無心肝的喪心病狂者。
對那帖子,阿隨沒有作出任何反應,民朋陣營也鴉雀無聲,當真是引來一片尷尬。我心裡暗自好笑:他其實也未必是真想救達功,無非是煞風景而已,而且,他根本也就不以良心為然,認為世上只有法律,沒有道德,信奉的乃是典型的“犬儒”人生觀。我這馬屁不但拍得民朋難堪,就連他本人恐怕也不大自在。
後來就是我被驅逐出奸壇,接着又被yqy封為共特,阿隨成了我的書記。這小子在眾議院上了個帖,悲憤地喊道:蘆老,是我連累了你!讓我看了頗有三分感動:原來這傢伙還是有點良心的阿。不過這不是小看人麼?我乃共特國際總書記,亦即匪侄余大郎恭恭敬敬稱呼的“特首”,凡是網上抓的共特,統統是我的部下,憑什麼讓你篡黨奪權,騎在我上頭?
等到我解封后重返網站,便到《驢鳴鎮》和老馬、阿隨唱主角,成心挖罕見的牆腳。未幾便來了個安田先生,三言兩語中便與阿隨起了衝突,立即就被阿隨三招兩式收拾了,憤然離去。這大概是被阿隨斬於馬下的第N+1個人了吧。
我看在眼裡,未免暗自好笑:拿“道義”“良心”去打阿隨,又有什麼鳥用處?完全是“黃蘿蔔打馬,一截截不見了”。他那兩下子,我早看熟了:說上兩句煞風景刺激對方的話──對方大怒,惡語相加──阿隨巧妙施展文學才華和幽默諷刺的機智──對方更怒,口出惡言──阿隨舉報犯規──斑竹被迫刪帖──對方悻悻而去,遷怒於網站。
說來難以置信:就靠這兩下子,這些年來,前來問罪的民朋們少說也有一個連,沒一個不是讓阿隨三招兩式就打發了。其實阿隨根本不會邏輯思維,纏的都是歪理,在智者眼中不堪一擊,真要擺事實,講道理,一句話就能輕而易舉地憋死他。我後來和他過招,幾乎每次都這樣:我隨口問個問題,他就憋死在那兒答不上來,往往要到次日才能勉強答覆,而我那時早就沒了興趣,懶得再跟他羅嗦了。
可就是這麼一個基本沒有理性論爭能力,只會寫幽默小品和文學寓言的小品文學家,竟然成了民朋們奈何不得的眼中釘。後來他到那邊去,鬧得烏煙瘴氣,全壇“清流”合力圍剿,竟然無人能駁倒他,後來竟然鬧到合全網站流氓之力圍毆之,什麼不堪入目的髒話都罵出來了(請參見英子網友《天哪!世上竟然有這種網站》拷貝下來的流氓群毆實錄),仍然奈何他不得,最後只好出到無恥改竄人家帖子的超級下三濫招數,構成了中文網絡史上獨一無二的驚天醜聞。
我想,這就是阿隨網絡存在的第一個意義。他的遭遇,有如說是他自己的光榮,毋寧說是民朋們洗不去的恥辱,不但彰顯了民朋們道德和智力的一無所有,而且向大眾警示:目下中國根本不配實行民主制度。那些據說代表“中國良心”的“精英”,不但沒有通過和平公平競爭宣傳自己的政治主張的願望,而且連這麼一個基本不具備理性論爭能力的異議人士都沒有能力光明正大地駁倒。唯一拿手的就是黨媽媽教會他們的童子功,用政治誣陷、人身攻擊、造謠誹謗誣衊辱罵等等來讓論敵閉嘴。可憐的是,哪怕出到這種下三濫招數,他們依然奈何阿隨不得,只好逃到智力難民營中去,靠刺刀維護弱不禁風的輿論一律,變成好萊塢電影《猿猴的世界》續集中那些生活在地下的蒼白的mutants.
阿隨的第二個網絡存在意義,就是通過與我的合作,向世人顯示了思想的繁榮離不開“反者道之動”,不同政見共存共榮乃是國民療愚的唯一正道。阿隨的政見基本和我相反,但正因為此,他才構成了刺激我寫作的動力和啟示我的思想的靈感來源。從網站重建以來,他一直和我相推相挽、相反相成,刺激、誘導、啟示我寫下了許多作品,咱倆如同無線電中所謂“推輓輸出”一般,默契配合得絲絲入扣。
的確,網站重建後,我的重頭作品基本上都是這麼寫出來的。如果不是阿隨的刺激,我不會寫下《英雄母親頌》、《賣國多助,愛國寡助》和《中國的紅色政權為什麼能夠存在》等文;如果不是阿隨把西方民主說成是毛的人民民主,我就不會去細想兩者的區別,悟出“民運”垃圾們信奉的其實是哪家的民主,也就不會寫下《他們的民主和我們的民主》系列和《害怕民主》系列;最後,如果不是阿隨翻轉角色,從原來的“犬儒”搖身一變成了“志士”,搶占道德制高點,冒充“愛國者”去對“漢奸”們作大義凜然的道德批判,則我也不會花功夫去把黨朋的戲台拆了,寫出《恩仇系列》來,告訴大家我黨不過是中國歷史上見所未見的賣國集團而已。
正因為此,我對阿隨充滿了感激之心和戀戀之情,如今阿隨突然消逝了,當然要令我無限惆悵。我不知道這位配合我寫作的“准戰友”是否還會回來。我只能希望他那奸商不過是暫時去忙着投機倒把、買空賣空,以後還會悄然而歸。
但即使他就此消失,我也要說:阿隨,你畢竟在網上瀟灑走了一回,無論是配合民朋暴露他們的猙獰面目,是配合我暴露我黨的骯髒歷史,還是啟迪我寫下了足以傳世的民主啟蒙教材,你都起到了別人無法取代的作用,立下了卓越的歷史功勳。如果網絡也興設立“最佳配角獎”,則你當之無愧是獲獎人。
阿隨,魂兮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