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花

海攀

第一章

“““他像所有資深失敗者一樣，修煉最勤的就是酸葡萄自我安慰大法，對自己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就去否定它的價值。”””

當一個非常漂亮打扮時髦的年輕中國女孩東張西望地走出國際航班機場出口的時候，張成棟深深地凝望她一眼，隨即把臉轉往其它方向。他不是對美女不感興趣，而是不想讓別人發現自己對美女特別感興趣。他也不認為這個美女會是自己要接的人。沒有想到，那個美女卻徑直走向他，問既驚訝又興奮更緊張的張成棟道：“你是來接我的嗎？”張成棟說不出話來，只是用右手食指慢慢點向左手舉着紙板上的名字。美女一笑點頭，臉上的表情有放鬆也有些許失望。張成棟本來應該按照設想的程序跟新生熱烈握手，表示歡迎她來到美國，歡迎她入讀這所世界級名校，可是此時他已經完全忘記自己應當說什麼、做什麼，只是震驚而呆傻地半張着嘴盯住眼前女孩的臉，仿佛突然看到傳說中天上的仙女真的下凡，而且來到自己的身邊。美女似乎對男人的這類目光一點都不陌生，老練地微微一笑說：“走，咱們取行李去。”張成棟像是被美女手中無形的繩索牽住似的，一瘸一拐地邁着機械的腳步跟在她身後，手裡依然舉着那張呼喚“趙夢琪”的紙片。

張成棟是美國一所著名大學的博士研究生。他所就讀的學校座落在離紐約市幾個小時車程的一個小鎮上，周圍都是風景如畫的農田，還有一些牧馬場和森林，生活安靜寂寞，沒有多少象樣的娛樂活動。對於學生來說，這裡是學習的好地方，因為除去讀書，大家基本上無事可做。好在學校里中國學生不少，周圍也有幾所其他大學和學院，本校的中國學生學者形成一個社區，也經常與其他學校的中國同胞友好交流。

張成棟不是活躍人士，也沒有在中國學生學者聯誼會中任職，因為他有汽車也會開車，恰逢新學期開始，大量新生來校報到，學生會便徵召他去機場迎接新生。去接機的大多是男生，最想接到的當然是女生。張成棟不好意思跟別的同學爭搶，所以連續接來好幾個男生。學生會主席會做人，知道總讓男生去接男生，會影響他的工作積極性，這次特意指定張成棟去接一個名叫趙夢琪本科新生。其他老生微露不滿，便被主席笑話，說你們吃虧上當還不夠多嗎？那幾個司機都已經接來數個女生，幾乎每個人都抓到過恐龍、領來了鳳姐。好容易碰到一個模樣還算周正的，旁邊居然跟着她的男朋友。還有人遇到大小姐，雙手一抄，吆喝着司機為她搬行李扛箱子，不但一分錢小費沒有，甚至懶得說謝謝。如此這般遭遇，使老司機們對接女新生已經不敢再抱幻想。誰知道這個趙夢琪會是什麼貨色？那就讓老實蛋張成棟去跑一趟吧。

張成棟雖然拿到一個美差，心裡卻沒有敢抱多少希望。能來美國名校讀書的，哪裡會有美女？只要不太醜，就算造福人類。所以他剛才看到這位超級美女時，只當是什麼演藝界人士來美國充電，或者是富貴人家的小姐海外遊玩，怎麼可能想到這樣的美少女居然也是跟自己一樣來美國書山苦讀的？當他發現這個美女真的就是自己要接的趙夢琪，他感受到的不是喜出望外，而是難以置信，居然大白天碰到狐狸精，就算扯淡也不能這麼扯，所以他完全亂掉方寸，失魂落魄，根本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而且他的手腳都已經不怎麼聽使喚，嘴巴張着，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趙夢琪是一個夢幻年齡的小姑娘，當然也有所期待。理想中應該是一個相貌英俊、高大挺拔的男生手捧鮮花來接待初到美國的自己，而眼前這位衣衫襤褸、相貌平常、呆頭傻腦、手舉破紙片還不會說話的張成棟，當然讓她頗感失望，所以她自顧自往前走，沒有心情跟接機人寒暄。張成棟跟在後面，凝視着美女的窈窕的身姿，飄逸的長髮，馬上明白這樣的女生絕對不可能是自己可以吃進嘴裡的菜。如果是一個清秀、矮小、戴着眼鏡的女書呆子，自己說不定還有一點點戲。

既然毫無希望，也就沒有壓力。到達取行李處後，張成棟的頭腦終於可以重新工作。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偷偷打量身邊的美女，不是為了欣賞，更不是想打她的主意，反而是尋找她的缺點。他覺得趙夢琪因為年輕，自然好看，並不算特別精緻。她本來就是一個學生，居然坐飛機都化妝，還相當粗糙，連自己都看得出來。她的衣着也是簡陋浮誇，不象是什麼名牌。還有，她的額頭有幾個粉刺，臉上好像也有幾個。他像所有資深失敗者一樣，修煉最勤的就是酸葡萄自我安慰大法，對自己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就去否定它的價值。既然自己沒有希望，那就吹毛求疵找出各種理由證明這個女孩不值得自己追求，儘管他的內心深處是無比渴望。

還是趙夢琪率先從失落中恢復過來。她在心裡笑話自己，本姑娘是來美國讀書的，什麼帥哥不帥哥？看到來接自己的這位同學，先是失魂落魄，現在又時不時偷瞄自己，卻一句話不說，難道人中龍鳳、舉世聞名的中國留美高材生都是這般怪異？她向他微笑問道：“師兄貴姓？”張成棟雖然仍然對這位新生的美貌深感震撼，但是他的酸葡萄自我安慰大法已經開始起作用，終於可是開口說話：“對，是，我是來接你的。”趙夢琪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因為急於了解美國的情況，只好繼續問下去。張成棟說話語無論次，經常答非所問。趙夢琪只好耐心、耐心、再耐心，直到自己的行李出現。

張成棟拖着趙夢琪巨大的行李箱帶領趙夢琪來到機場停車場。看到張成棟的汽車，趙夢琪皺眉道：“這車怎麼這麼破？”說完還在車軲轆上小踢一腳。張成棟已經多少恢復正常，心酸地回答：“學生嘛，沒有錢，有一輛汽車能開就行。”趙夢琪上車後依然不舒服，問道：“不是說來美國的留學生人人都開奔馳、寶馬嗎？”張成棟解釋：“那些是富二代。大部分人還是窮學生。”趙夢琪點頭，因為她自己也開不起豪車，而且她壓根就不會開車。反正買不起，學它幹什麼？與趙夢琪事先擔心不同，看上去痴痴呆呆好像腦袋有毛病的張成棟汽車開得很溜，因為他已經又找到美少女的另一大缺陷：動作粗俗，沒有教養。

自從看到趙夢琪以來，張成棟就像一個典型的酸葡萄失敗者，想方設法地挑剔趙夢琪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稍有不完美之處，他便可以大大肆批判一番，從而證明自己沒有願望去追求她。他的努力現在已經取得成效，心情逐漸平靜下來，可以正常說話。汽車開上高速後，兩個人都接近正常。同學見面，先要自報家門。趙夢琪問這位師兄：“你是國內哪個學校畢業的？”張成棟臉上終於泛起笑意：“北京綜合大學。”趙夢琪從鄙視立即轉為驚慕：“大牛！跟我們學校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張成棟問她的學校的名字，確實沒有聽說過。趙夢琪說她是交換生，在他們學校是學習尖子，才被選拔派到美國來留學，然後回國拿國內的本科文憑。趙夢琪再聽張成棟說是在讀博士，對他更為欽佩，連說崇拜崇拜。跟張成棟這種自己考托福、考寄阿姨出國，拿美國人的錢讀書，然後再拿美國博士學位的人比起來，她確實差得太遠太遠。趙夢琪的誇獎，使張成棟的自信心、自豪感大幅上升，感覺趙夢琪的美貌也不再象剛才那樣令人震驚。趙夢琪第一次出國，第一次來美國，第一次入讀國外大學，有許多問題要問，張成棟盡其所能，一一解答。他並不是能說會道的人，今天卻興致勃勃，大說特說。不管什麼男人，見到美女都會自然變成善談的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