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的 大 學 之 路
黃忠2006。1。狗年開篇
我出生在一個號稱魚米之鄉的江南農村,離太湖不遠。
祖父母和父母都是農民,他們上過幾年“私塾”,認得一些字。我們兄弟姐妹較多,有兩個姐姐,兩個哥哥,我和一個妹妹,十口之家。家境不寬裕。務農之外,父母還做點小生意補貼,辛勞一年,尚可以溫飽一日三餐。
祖父母在我呀呀學語時去世了。因為家裡困難,兩個姐姐小學沒上完,在家務農幾年,就早早(大姐18歲,二姐歲19) 先後出了門。哥哥小學畢業後,也先後去上海“學生意”(方言,意是當學徒)了。我上學也很晚,已經8歲,實在不能再拖了,才進了學堂的。
在我父母一輩的農民看來,字寫得好就是有學文,所以,壓着我從“描紅字”開始學毛筆書法。冬天硯台結冰,把硯台放在“腳爐”(農村常用的一種銅質取暖製品)上烤化再練。誰知由於孩提和小學時代打下的書法功底,卻成了我後來寫得一手好字(毛筆字和硬筆字) 的根本原因。
記得在小學時,父母就對我這樣說:“只要你好好讀書,那怕砸鍋賣鐵,也要供你讀到大學,看你能不能爭氣,草窩裡飛出只鳳凰來!” 。我長大後才知道,這些話只不過是他們鼓勵孩子勤奮學習的託詞和決心,實在是沒有財力可供啊;我上學的費用,全部靠我在上海學徒的大哥和二哥資助的。
抱着決不辜負父母的期望,要飛出草窩,我奮發努力。小學是在離村一里多遠的南雙廟鎮。說是中心小學,其實是用當年為紀念文天祥的兩座廟宇(雙廟)改造的。三年級以前,我的成績中上等。四年級上學期,發生了一件使我奮發向上的事情。班主任規定每人必須熟背語文課文,先給小組長背,然後再到班裡背。
我的小組長是個女生,與我同桌,當時小孩們都很“封建”的,非但相互不說話,我們桌子和長凳子中間還都劃了一條“三八線”呢。原本我就不願意在她面前背書。有一次,我結結巴巴背不幾句,她把我的書給扔了,此舉對我的打擊很大,自尊心受到極大傷害;在我看來,她是認為我成績不如她,才看不起我,以至在眾人面前故意讓我丟臉的;“男子漢大丈夫竟被女生扔書!莫大的恥辱!” ,而後,除了處處視機“尋釁宣戰”外,我便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超過她!” , 簡直有不超過她,誓不為人的那種勁頭。四年級下學期終考,我像換了個人似的,成績名列全班第二。在老師和大人看來,“這孩子開竅了” 。
學校離無錫市20公里左右,我們常出外“遠足”(郊遊,春遊),目的地就是無錫,風景區是常去的地兒,如天下第二泉,惠山,錫山,寄暢園,梅園,蠡園,黿頭渚等,對於鄉下的孩子來說,到這些玩兒的地方去,那真是開闊眼界了。
我小學畢業那年(1949),正好是解放軍橫渡長江。大概四月上中旬吧,只聽得炮火響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南京解放,蘇南解放,部隊進軍上海去了。小學畢業,考取了靠近我姥姥家的一所有名的完全中學---匡村中學(後改為無錫縣中),住在我姥姥家,走(3--4里路) 讀初中一年級 。後因寄住姥姥家不便,初二就轉學到靠近滬寧線火車站的洛社初級中學,從此就離開了家和父母,在學校過着半獨立的寄宿生活。
這所初中離我家大概6--7里地,據說多少年前,也是由一所廟宇改成的,那廟宇是紀念書聖王羲之所建,當時學校中央,有大概2--3畝地(3個籃球場)大小的,一塘“洗硯池”為證,書聖王羲之的硯台,就是在這個池子裡洗的,因此得名“洗硯池”。
學校設施簡陋,教室建築陳舊,採光很差,物理,化學實驗室是用住房改的,有個不大的操場和籃球場,和一個不像樣的禮堂。但這個學校的教育質量很好,學風很正,堪稱名震四鄰,特別是物理,化學和幾何代數,小區會考的平均分數最高。因為教物理,化學的老師,是大學畢業生,數學老師是師範學院科班出身。
老師最喜歡成績好的學生,因此我與物理化學老師的師生關係很好,直到現在,我還與這位啟蒙老師保持着聯繫呢,今年他已93高齡了。記得當年學生每月伙食費8元,因為農村東西便宜,吃得還不錯。最難忘的是飯廳沒有凳子,只有幾張四方桌子,一桌8人,學生們吃飯都站着。
由於品學兼優,我被學校評為優秀生了,每學期獎勵一擔(100斤)大米。在學校的學生會選舉中,我又勝選擔任學生會秘書長,直到畢業。
初中畢業(1952),蘇南地區的中招改為統考,每人填報志願,錄取後,蘇南地區統一分配。我填報的是普通高中,卻被錯分到南京市一所中等專科學校,百思不解,為了園我的大學夢,決定退學回家,來年再考普高。
次年(1953),蘇南中招又被改回到各校單獨招生了。因為同學的推薦,我報考了蘇州市 CUI YING-----萃英中學(原是一所由美國人辦的教會學校,後改稱蘇州市第五中學)。那年考生很多,6個考生錄取一個,錄取後用紅紙將名單帖在校門口(不函告本人),我如願以嘗的榜上有名了。
我高中的母校地處蘇州市西郊,離西園,虎丘,寒山寺,楓橋(“楓橋夜渡”的那個楓橋),留園等名勝古蹟很近。校內綠化得很好,樹木種類繁多,更可貴的是,都鬱鬱蔥蔥,枝繁葉茂。有很多種果樹和國內少見的“洋樹”。一進校門不遠,就有一棵高大挺拔的洋核桃樹,光光的主杆就有洗臉盆那麼粗大,足有6--7米高,還年年碩果纍纍,滿滿一樹核桃。儘管學生們在它下面,天天多次來回與它擦肩而過,垂延欲滴,但可望而不可及。一到深秋,哪天晚上金風送霜,其果實便會落了滿地。我們寄宿生,當然是近水樓台啦,每天起早,可揀回一布袋哪。它不同國內核桃那麼大,個兒像甘藍,殼兒像花生皮,好剝,不用砸。校內還有一個土山,上面長有一棵幾人才能連抱的大樹。
母校的校舍特別出眾,教室寬敞明亮,建築風格時尚;設施齊全;有室內籃球場,有兩個室外大操場,有一個可與電影院媲美的,相當豪華的大禮堂,非常正規的實驗室和辦公樓,辦公樓側有個建築古怪的鍾樓,有學生淋浴澡塘等等。
特別是學生和教工宿舍,都是當年外國傳教士的用房,一式二層小洋樓,款式是30--40年代的那種建築,都內設取暖用壁爐,睡床也是單層單人的,這在一般學校里,是很難想象有的。師資力量之強大(恕我狂妄用這個形容詞!) 。因為沒有調查,所以我不敢說成“堪稱當年國內之最” ,但我敢肯定,國內絕對不普遍,甚至不多見。教我們高中部英語,數學,化學,物理的老師,全是留美,留英的 ,地理老師是留學日本的,加上初中部的,全校竟有7--8個“老海歸”啊(哈哈)。有個60多歲教英語的女老師,留美的,她沒有結過婚(據說),當你叫她老師時,她就會很生氣,甚至不理你,她希望大家叫她“好婆”(蘇州方言,意是奶奶) ,你叫得她高興了,她會用流利的英語回答你的提問,一一給你翻譯,剖析,真似一個好奶奶 。教我們數學的老師,他是留英的,他也沒有結過婚。我想,正因為有了這些看來生活怪異,卻安於現狀,辛勤耕耘的園丁“大才”們,藏龍伏虎“小用”於我的母校,我們這些孩子,才有幸在他們的教育下,建立了正確牢固的概念,為今後更上一層樓,打下了紮實的基礎。幾年後聽說,母校的大部份“老海歸”,已被國家調離,走上了高等學府的講堂了。
高中階段,我連年被評為學校優秀生(那時不稱三好生),被學校用一尺大的半身相片,和我每學期的各科成績一起,張貼在學校禮堂門口(各年級的優秀生都這樣) ,以示表彰。
那時的班領導不稱班長,而稱班主席。班裡的建制有團支部和團支部書記,班主席,還有各科學習委員。支部書記由支部選舉,其餘“民官”,都不是班主任御點圈定,而是全班無具名投票,“民選”的。
那個時候,我還非常幼稚可笑啊,多次團支部研究想發展我,我卻要學“郭末若”-----永遠做“民主人士”,讓我參加團的活動,我都託詞不去。然而,高中介段我被連選連任了6個學期班長,可見我這個“民主人士”的為人,學習成績,群眾關係和師生關係的非同一般了吧。
有一段時期,因為印尼政府反華,回來了一大批印尼歸僑學生,由國家統一分送到全國各地學校讀書,我們學校也分來了男女生幾十個,學校組織大家夾道歡迎了他們。
我們年級有兩個班,唯獨我們高二(2)班分來了歸僑生,男女各一名。因教育方法和基礎不同,語言也困難,導致學習上她有點吃力。不久,班主任找我談話,要我在學習上幫助她。接受這一任務後,自然我要對班主任的囑託負責,做了很多工作。
這位歸僑女生比我大一點,父母在印尼有幾個小廠,屬於中產階層,在反華浪潮中,受了些衝擊和損失。高二上學期的期中,她結婚了,高三上學期,她有了一個女兒。(高中畢業後,因為我發生了思想上的大地震,我就不知她的去向了,我們也沒有相互聯繫過。經過各自五年大學,也許是上帝的安排吧,我與這位歸僑大姐竟然分配到同一城市。在省城的省人事廳報到時,竟意外相遇,後來她就成了我的月下老人,真是無巧不成書,這是後話) 。
高三期中,發生了一場幾乎使我一撅不振的“大地震”。學校要選拔兩個留蘇預備生,校長,教導處,班主任分別找我談話,讓我清楚的知道了,我已經是學校鐵定的二分之一。結果通知下來變成了一個,卻不是我。我沒有一點思想準備,不理解,也不服氣。對我的打擊實在太大了,我很痛苦,偷偷哭了幾次,知道找誰也無用,對誰也無法傾訴內情,於是誰也不找,深深的憋在心裡了。
高考臨近了,怎麼強迫自己複習,就是靜不下來,精力無法集中。耽誤複習,其後果意味着什麼?雖然自己很清楚,但還是念念不忘那件事,欲罷不能,整天魂不守舍,嚴重影響了複習。後來學校又準備保送我到 DL海運,NJ,BJ航院,以及另外幾個院校的保密(軍工) 專業 ,都一一被我推拒了。我想:留蘇不成,何談其餘!憑本事考吧,考不取大學,我只能認了。
抱着嘔氣的心情,填報了志願,第一志願三個學校 1,Q H大。2,B 大。3,Z 大。第二,第三志願與第一志願一樣。也即三個志願變成了一個志願,現在看來多麼危險,可笑!
抱着同樣憋氣的心情,參加了高考(1956)。考畢,由於心情不好,與誰也不再聯繫,立即回到農村老家,等待高考錄取發榜---“宣判”。
考試的某些遺憾和眼前的現實情景,加上長輩的過問,迫使我膨脹了的頭腦,開始慢慢冷靜下來。
開始想了很多很多:在沒有得到留蘇預備機會後,自己的思想誤入了歧途,不能自拔,十分危險。其原因是由於期望值太高,包袱太重,個人道路太平坦順利,沒有承受過坎坷的經歷和考驗所致。
對於個人,凡事都應該有:“成事於有意無意之中”的大將風度 ,只要自己努力了,付出了,捫心無愧了,結果如何?不必太在意。只有這樣,你就一定能做到輕裝上陣。
拒不接受學校的報送,不填第二第三志願,把父母的期望,哥哥的資助,以至師長們的教誨,統統拋至腦後,這是嘔氣,狂自尊大,用自己的前途盲目狂賭啊。萬一馬失前蹄,名落孫山,如何面對親人,師長?不會抱恨終身嗎?這是年輕氣盛,不成熟,處事無度的典型表現。我媽媽說得好:“兒子,你做過頭了!” 。多樸實的語言!一語道破,凡事都應該有個“度”啊!
悔恨,失落和無法挽回的複雜心理,使我寢食不安,半夜落淚,我像生了一場大病一樣,明顯消瘦。事到如今,只有承受可能帶來的一切嚴重後果,付出應有的代價,接受教訓了。如果因為這些“死定了”,那麼,只有明年再考。在人生關鍵時刻,若要有高人指點多好!
那時大學錄取,並不先通知本人,而是把全國所有高校錄取的新生名單全部刊登在人民日報上,後再由各校通知本人報到。發榜那天,我早早趕到鎮裡買了報紙。結果“金榜提名”,我錄取在被國內譽為“東方筧橋”的 Z 大學。從此,這次“大比之年”的“思想地震風波”終結,卻讓我銘心刻骨,痛定思痛,記取了一輩子的教訓啊。
俗話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可見蘇杭之美!我在“天堂里”讀書八載,蘇州三年,大學在“天堂”的另一景---杭州,渡過了五年,使我長了知識,學了本領,插上了自我生存和為社會服務的翅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