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去何從(42)

"你們說的那個印度老頭是不是DR.HUERTA? " 這時候瑩雪已經吃完了飯, 她拿起沙發上的書包也準備出門了, 她笑着對二人說: "我勸你們兩個作業小心點, 千萬別被他看出來給抓住了, 我聽人說他連人家小夫妻都不放過. "

"我聽他們老印講, 他這個人從沒結過婚, 也不是GAY, 不知道是不是年青時受過精神方面的打擊, 總之, 有點變態. " 紀林說着看了一眼瑩雪, "怎麼, 你也準備去學校啊? "

"我準備去戲劇系, " 瑩雪點了點頭, 說: "白天有個PROJECT還沒有徹底弄完, 心裡總不放心, 幹完了活兒我還想看看書, 我後天也有個考試. "

"瑩雪, 我看你學得還挺順吧, 這才是你第一學期. " 魯明陽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目前都還算過得去. " 她微垂眼帘, 靜靜地回答了他

"編程遇到問題呢? " 他追問.

"自個兒琢磨唄. " 她淡淡地說, 眉端含顰, 眼底帶愁.

"我記得你上學期旁聽的時候對我有問不完的問題, 現在恐怕都上路了吧. 難怪我家羅霞對你讚不絕口, 直誇你聰明, 不了解內情的人還以為你背後有高手相助呢. " 魯明似笑非笑地對瑩雪說.

她聽出了魯明陽話中有話, 心裡免不了一沉, 待要怎麼樣恐怕是越描越黑, 她回過頭來, 冷笑道: "什麼是高手相助? 我從不相信高手一生下來就是高手. 我也不是聰明之人, 如果聰明, 當初在中學也應該堅持學理科, 沒想到弄到現在光本科的數學課都還要補兩門. 現在就算我輸給那些本科學計算機的又怎麼樣, 只要有恆心和毅力一樣的也追得上他們. 他們不就是比我多學了四年嗎? 就承認我輸在起跑線上, 但是我這一輩子的時間還長着呢, 我一天當兩天用, 我才不信趕不上去...... "

"我老婆確實與眾不同, 有時候我也不得不服她. " 紀林一聽此言, 看了看魯明陽, 笑道: "怎麼樣, 大道理一套連一套, 也給你上了一課吧? "

魯明陽心悅誠服, 一臉的敬佩.

"時間不早了, 我得走了, " 瑩雪拉開門, 回頭再看了一眼他們二人說: "魯明陽, 你慢慢吃好了, 別擔心, 一切都會好的, 羅霞肯定會回來的. "

"但願吧. " 魯明陽低下頭, 有氣無力地用筷子夾起炒飯中的一個蝦仁.

晚上學校沒有開SHUTTLE, 如果有活要干, 瑩雪一般步行去戲劇系. 好在去戲劇系有條蜿蜒幽靜的小路, 七八分鐘就可以走到.瑩雪上路的時候, 夕陽早已沉了，茫茫暮靄從四面合來，天邊絳紅的雲霞和池塘彼岸的疏林, 逐漸模糊融成一片 蒼茫的暈紫, 晚風吹來, 池塘旁的幾株野杜鵑花落英繽紛, 殘紅成陣, 瑩雪茫然無緒地望着風卷落花, 飄向水中, 不禁駐足暗想: "羅霞會跑去哪兒呢? 這麼晚了, 她該回家了. 回家? 她還留戀着那個家嗎? 如果不留戀, 恐怕她...... "

誰也不知道羅霞會去哪兒. 打開了辦公室的電腦, 調出了程序, 瑩雪依然看不進去半行CODE, 她的思緒昏昏沉沉, 一會兒是雲青, 一會兒是羅霞. 她一隻手枕着頭, 另一隻死死按着太陽穴, 強迫自己的思路必須進入學習狀態.

靜悄悄的室內, 電話鈴聲遽然響起, 莫明其妙地尖銳刺耳, 她的心猛然一跳, 思想卻下意識地一亮, 她轉過身去, 快速地拿起電話.

果然是羅霞!

"你現在在哪兒? 你知不知道魯明陽到處在找你? 你快回家吧!" 瑩雪忍不住激動地低問, 辦公室空無一人, 但她仿佛看見 四圍牆壁上影影綽綽的有眼睛正睚眥着她.

"他傷透了我的心, 這次我下定決心, 絕不可能回去了. " 羅霞斬釘截鐵.

"我說算了吧 還是回家吧, 別讓大家都擔心, 你們兩個都象小孩一樣. 你這次出走也算是給魯明陽一個教訓, 相信他......" 瑩雪耐心地勸道.

"鬼才相信他, 你別擔心我, 我現在住在我男朋友這兒. " 羅霞乾脆明了, 不愧是東北女孩, 豪爽直接, 說起話來從不打啞謎, 也從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先編一個漂亮的故事作鋪墊.

"你男朋友? 誰是你男朋友? 你怎麼能夠...... " 瑩雪大吃一驚.

"我男朋友是劉麻子, 我相信你知道他的. " 羅霞乾脆地說, 聲音並沒有一絲掩飾和羞慚.

"劉麻子? " 瑩雪一聽, 嚇了一大跳, 手裡的電話都快掉到地下去了.

這兒的中國人誰不知道劉麻子, 傳說他是本地的首富, 十幾家餐館的大老闆. 劉麻子大名叫劉馬智, 臉上也沒生麻子, 全都因為他的名字作的怪, 大家才一傳十, 十傳百, 都記住了"劉麻子"這個綽號.

劉麻子七十年代初期還是深圳的一個菜農, 因為嚮往"花花世界", 冒着生命危險, 乘風破浪遊到了香港; 在香港混不走, 又花錢上了偷渡的船, 在海上漂了些日子, 終於勝利到達了美國. 最先是在紐約唐人街的一家廣東店廚房打雜, 因為手腳勤快, 又機靈乖巧, 頗得老闆讚賞, 後來當上了餐館的炒鍋, 可他不知恩圖報, 好好幹活, 卻神不知, 鬼不覺, 把老闆最心愛的小女兒的肚皮搞大了.

老闆怒不可遏, 恨不得找人殺了他, 可是兩個相愛的年青人卻私奔了. 可憐老闆的千金小姐跟着他顛沛流離, 四處奔波, 吃了不少氣和苦, 但是苦盡甘來, 他們兩人的餐館很快做大了, 錢滾滾而來, 象長江之水. 也難怪在那個年代(七十年代), 美國南方的中等城市根本就沒有兩三家中餐館, 一旦開張, 客人象漲潮一樣地湧進來, 每天晚上快停業關門的時候, 顧客依然擠得水泄不通, 他們無可奈何, 不得不拉下店內的一張門, 只准人出去, 再不放人進來......

但是, 男人有錢就變壞, 這仿佛是個千古恆定的真理.

雖然劉麻子已經有了個可愛的女兒, 最後還是與他同甘共苦的妻子分了手, 女兒歸母親, 一半的家產分了出去. 劉麻子第二次娶的是個年青漂亮的越南女孩, 會說廣東話, 他們是在一家酒吧認識的. 但這場婚姻也沒能維持多久, 當第二個兒子兩歲多的時候, 兩人已經分道揚鑣.

儘管婚姻接連不順, 但是劉麻子的生意卻一天比一天火, 他仿佛是個天生搞餐館的料, 他的新餐館再美國大地不斷地開花, 甚至在某海軍駐軍基地 --一座幾千人的小島上 , 他也把花花綠綠的中國招牌立在了那兒, 讓它們與四周的軍艦大炮還有直升飛機交相輝映. 也虧他想得出來, 海島上的那家中餐館名叫"PAPER TIGER", 也就是"紙老虎", 暗寓美帝國主義就象紙老虎一樣外強中乾, 島上的軍人和家屬哪會知道這層不懷好意的涵意, 他們偏偏愛極了"紙老虎", 天長日久, "紙老虎"不知不覺成了軍隊的伙食團.

那個時候, 劉麻子嫌所開餐館太多, 因為戰線太長, 千頭萬緒管不過來, 決定關掉"紙老虎". 軍人和家屬一聽都慌了, 從將軍到士兵都在苦苦勸說他: " 你不能走啊, 你走了我們怎麼辦? " 鑑於眾人的熱情, 劉麻子終於沒關"紙老虎", 最後把它轉交給了他的一個親戚.

劉麻子有情有義, 幫他的兄弟姐妹還有侄子侄女紛紛辦到美國, 全家齊心協力打出一片燦爛的江山. 家產萬貫的劉麻子, 儼然是家族裡的領袖, 他把所有的餐館交給兄弟和侄子, 早當上了"甩手老闆". 自從第二次離婚後他也沒有再婚, 成天整日無所事事, 東遊西盪, 他愛賭也好色, 跟"中華村"的鄧老闆氣味相投, 兩個經常開車出城尋歡作樂. 他愛去"中華村"找鄧老闆, 也喜歡同餐館內年輕的WAITRESS嘻嘻哈哈, 他最愛跟瑩雪和羅霞說話, 哪知瑩雪那溫柔恬美的笑容仿佛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 對所有男女老少都是一個樣, 就象一尊含笑的美人石雕, 死氣沉沉, 她平時從不主動同他答腔, 偶爾接過幾句話也是禮貌而又簡單. 羅霞就沒有瑩雪那麼死板生硬, 她先前搞過舞蹈, 人漂亮, 性格又活潑, 說起話來眉目傳情, 眼波流轉, 聲音甜美象小鳥在唱歌.

"但我還是想不明白, 羅霞, 你和劉麻子是怎樣好上的. " 所有的場景在瑩雪的腦子一一過了一遍, 她依然 疑惑不解, 她說: "我們原先在一起打工的時候, 我記得劉麻子經常在我們員工吃飯的時候過來, 我也看見他和你有說有笑, 但沒想到......無論怎麼說, 他應該知道你結了婚的啊! "

"結了婚又怎麼樣? " 羅霞輕蔑地一問.

是啊, 結了婚又怎麼樣? 難道宋雲青不知道我結了婚, 瑩雪捫心自問, 臉開始發起燒來, 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去訓責羅霞, 今天白天我這個有夫之婦還躺在宋雲青的懷裡; 是我們讓這個世界亂了套, 還是世界讓我們亂了套, 搞不懂! 她輕嘆道: "那你打算怎麼辦? 同魯明陽離婚, 羅霞? "

"對. " 她乾脆地答道.

"你敢保證劉麻子一定娶你? "

"這個, 或許......我......" 羅霞的聲音突然支支吾吾, 如斷流的小河, 但很快又冰破雪融變得流暢起來: "暫時不結婚又怎麼樣, 只要他真心CARE我, 我不在乎, 至少我能上學, 我能幹我想幹的事兒. "

"我真不知道怎樣勸你, 也替你出不了任何主意. " 瑩雪心亂如麻, 她仰頭望着天花板, 滿胸滿懷為自己沉重也為羅霞沉重, 半響, 她才幽幽地說了一句: "你自己好好保重, 羅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