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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重貼:《永遠的內傷》
送交者: 木然 2002年05月12日22:03:48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永遠的內傷

木然

是的,明天就是“母親節”了。

這一個星期來總是惦着這件事情。

前幾年和母親在一起的時候,對“母親節”倒真沒有什麼感觸的。記憶中就是給過些錢,好象還出去吃過飯,對了,有一次到香港去公幹,回來還給她買過一件衣服。還有麼?我整天這樣問自己,但每次都是搖搖頭,沒有。真沒有好好為母親做過些事情。

那麼母親於我呢?

3歲以前,我一直被母親背在背上。那時父親在大學裡也算是有些威望的人。有威望的父親當然不高興母親背着我在校園裡來回走着,父親說這是失禮的事兒。現在想來我3歲以前的記憶好象就剩這件事情了。父親每每在母親拿出那條繡着大紅的牡丹花的背帶時開始發脾氣,而當母親默然地將我背到背上後,這種爭吵會變得更為厲害。我很小就熟稔這個遊戲了,只是爬在母親背上的我從不會驚慌,總能很安然地看着父母為我而激烈地爭吵。我不會在乎這種爭吵是因為我相信母親絕不會將我從她的背上掀下來。

好象我們家很多矛盾,準確地說是父親和母親的很多矛盾都是因我而起。

8歲以前,我都是與母親一起睡的,這在現在或者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不過在我的記憶中卻是很溫馨很呵護的。

那時我當然是不懂風情的孩子。曾有過好多次,父親想着法兒誘迫我一個人到自己的房間去睡,但每次我都會抱着母親說“等我再(長)大一年吧”,之後就用我的眼神哀求着母親。我小時候很怕父親,比如當我看着母親時,從她那雙黝黑的眸子裡看到父親用很惱怒的目光盯着母親,我就很怕。但母親是不怕的。母親好象從來沒有怕過父親。父親再氣暴如雷,她也用不着花什麼力氣,只需用很柔弱的語調對父親說,你先看看書吧,等然兒在我這兒睡熟了,你再過來吧。其實,我也捨不得然兒的。每次都因着母親的語氣,父親縱有再大的火氣,都會被母親很淡然平靜地壓了下去,這是我最服母親的地方。

我之所以很服母親,還因為有她在我身邊,就能感受到一種保護。直到如今都是如此。這種感覺的產生應該追溯到我第一次聽到母親講“其實,我也是捨不得然兒”的時候。母親說這句話時我其實是在裝睡,她也是知道我在裝睡的,她用她那隻瘦削的手輕輕地撫掃着我的眉眼,然後我感受着她每一絲微弱翕動的氣息而甜甜入睡。

過了12歲,我小學的學業也就結束了。那時的結業禮很簡單,一般只是在學期結束的那天,全校同學集中在露天操場上開一個結業典禮的會就算完事兒。畢業禮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開會前學校的鼓樂隊必須演奏着鼓樂繞會場一周。那時我是學校鼓樂隊的隊長,負責用旗語指揮領着鼓樂隊行走。那天當我們走到學校操場邊的時候,我看到好多家長擁擠着在學校鐵網的外面圍看我們,原本我對這些家長的圍看沒有多大的興趣,因為那時父親被押在“五·七幹校”接受審查,家裡就剩母親在為我們操勞,我上學讀書時因為父親被隔離及母親的忙碌,從沒指望他們會參加我的家長會,當然我的學業和品性也用不了家長參加。不過那天不同,我內心也曾奢望過他們能和其他的家長一樣等候在學校鐵網外面,所以我很自然也就往鐵網那邊看,這樣我就看到了母親。母親的個頭兒很矮小,不過她在人流中很奮力地向前擠,直到擠在所有人的前面,後面幾個被她擠着的大漢顯然對她這樣的不顧很為反感,於是就毫不留情地把她擠壓在鐵網上,那刻我看到母親的整個臉部被鐵絲網擠壓得都快變形了,樣子確實很可憐,媽媽,我在心裡這麼喊了一聲,眼睛就熱了起來,模糊中我隱約聽到她很開心地對身旁的人說:那是我的兒子。

我至今仍然記得她說“那是我的兒子”時的那種聲調和語氣,還有那嘶啞嘶啞的嗓音,很自豪。好多年後,我曾在一個夏夜和母親提起過這件事情,我問她為什麼一定要忍着被擠壓推搡的難受去看我呢?母親聽了後淡淡地說,那時候我能給你什麼呢?你爸爸在幹校接受審查,我一個人帶着你們幾個孩子,生活上本來就很艱難,作父母的能給你們的東西不多,但關懷和信心,總該是有的吧?母親講這段話的時候,聲音仍然是嘶啞嘶啞的,我的心恍如當年,是重重的一顫。

我算是父母晚年所得,在我們兄弟姐妹中,我是最小,當然得到父母的寵愛比哥哥姐姐要多一些。只是到了初中以後,我好象忽然覺得自己長大了,就開始煩母親對我的照顧。比如象寫作文,從小學到初中,老師布置了作文作業,母親都會要求我先把構思用提綱寫出來,然後再用草稿紙起草草稿,作文寫好以後,母親會用毛筆為我作一一的修改,這事情在初中以前好象都是天經地義的,儘管我寫作文從來都不用起草稿,但母親每次都這麼要求着我。上了初中以後,我就態度很鮮明地拒絕母親為我修改作文了,不但只不讓她修改,而且還不許她看,為這事我和母親有過好多次不愉快的爭論,但爭論歸爭論,母親還是很能忍聲吞氣地顧着我的固執。記起有一天的半夜,我偶然發現母親趁我熟睡之後,悄悄地從我的書包里拿出我的作文本,躲在廚房裡一頁一頁地翻看,我至今不會忘記那天我站在廚房的門外,對着失神地站在廚房裡的母親大發脾氣,我很大聲地質問母親:誰同意你看我的東西?你知道這是犯法嗎?母親聽了,只是不斷地對我說,然,對不起。然,對不起。那惶恐的樣子,當時倒沒覺得什麼,以後隨着年齡的不斷增長,每當我想起那個黑夜裡母親那雙惶恐的眼睛,靈魂深處就象有一條鞭子,在猛烈地抽擊着我的良心。

這事情對母親可能真算不了什麼,就算很算什麼,母親當然都是不會計較的。那年母親60歲生日,我伏在她的膝上,忽然想到母親這樣的生日應是不多得了,於是我就想到了這件事情,我將壓在心裡好多年想說但從沒膽量說出口的那句“對不起”向她說了,因為我很害怕拖到有天真正到了我敢向她說的時候卻再也沒有機會。母親聽到我的檢討依舊是淡然一笑,說,這麼久遠的事情,你叫我怎麼可能記得清楚呢?其實我知道母親是記得的,因為當我提起這件事情來的時候,我感到她的膝蓋輕微地抖動了一下。

這人世間的事情就是這樣子的。你們問問自己,或者再回憶一下自己的童年少年,我想你們一定會找出很多類似我這件事兒的荒唐行為來,這在當時或者於自己的父母好象算不了是什麼大事情,但是從更深一層去想想,你就會感受到那種傷害,不是種植在母親身上,而是根植在我們心裡。

這樣,又使我想起另一件事情來了。

讀中學時電視台正在放《加理森敢死隊》,那是我每天晚上必然的功課。記得那是個周末,我剛從外面回來,進家之後,見勞碌一天之後的母親正端坐在電視機前觀看粵劇《搜書院》,就皺了一下眉頭說這有什麼好看的?然後旁若無人地轉換了電視機的頻道,我記得母親那晚坐在牆角邊那盞昏黃的落地燈下,她的臉色很不好看,那眼神也是怯怯的,她看着我很小聲地說:我正在看呢。當時我是很不耐煩母親的這種委屈,我再一次很蠻地說那些粵劇有什麼好看的呢?吵死人了。母親聽了我的話,也沒有和我爭論,她楞了有幾分鐘,就站起來往她的房間走去,母親在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看見她的眼眸蘊着一絲痛楚,我想我真是錯了,就是在那一刻,但我沒有勇氣叫住母親,我連更正自己的膽量都沒有。這件事情過去好多年了,直到上個星期,在朋友家聽到馬師曾和紅線女在《搜書院》裡的對唱,以及我為整理後花園的果樹和草坪,在一天辛勞之後,忽然就想起這件事情來,想起這些年來年老的父母為我所付出的擔憂,特別是想到至今仍在故鄉照顧着父親,每天勞碌於家務事兒而極少想到自己的母親,我開始體驗到母親在一天辛勞之後坐在電視機前的重要,這樣我對母親的內疚又因此而再添一分。

我所以說這個星期來都在想着“母親節”的事情,不是想我在“母親節”那天應該做些什麼事情。這些日子以來,我每天都在叩心問着自己:一餐飯,一束花,或者是送一棟房子,可以彌補我們曾經因為無知或者是任性而對母親造成的傷害嗎?錢當然可以買到很多東西,但真情呢?真情可以用錢去買到嗎?

還有,因着我們的無知和任性,我們可以恣意地做着傷害母親、傷害親人的事情。但是,當有一天你也為人父或為人母的時候,或者當你意識到自己的無知和任性而想向自己的親人說聲對不起而沒有機會的時候,你有沒有感悟到,有一種內傷,是永遠都無非痊癒的呢?

明天是“母親節”了,明天我該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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