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樹二三事 |
送交者: Saner_Hun 2024年03月01日10:16:48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
魂三兒 英樹,日裔美國人。不久前過世了,享年八十四歲。家人很低調,竟然連任何儀式也沒有舉行。英樹的朋友們,多半是乒乓球俱樂部的球友,自行地聚了一次,吃吃喝喝,你一言我一語,比較不系統地緬懷了故友。 英樹算是第二代移民。祖父為了不讓兒子服兵役,舉家來到美國加州,種地謀生。不料想日本人炸了珍珠港,在美國出生的幼小的英樹和其他日裔美國人一樣不被信任,生產資料被迅速沒收,給遣送到中西部的搬遷營,英樹稱之為集中營。他的主要教育是在搬遷營中獲得的,比如加減法。所以英樹對具有高小本科以上學歷的人都十分地崇敬。他其實很少回憶那段時光。“我得過集中營里的彈球冠軍。”英樹偶爾說。怕別人不懂,還用手比劃一下彈球的動作。 自由以後的英樹做花匠糊口,算是沿襲了祖宗的事業。50歲以後喜愛上了乒乓球,至今30餘載。他的故事也大多和乒乓球有關。 英樹打球的絕活兒是放高球。手腕子機靈地一抖,放出去的高球帶着側上旋,又飄又沖,讓不熟悉的人或者準備不足的人捉摸不透,屢屢得手。他把這個絕活兒稱之為“體系”。英樹毫無保留地把他的“體系”傳授給每一個他教過的人,幾乎家喻戶曉。以至於很多時候看球的人會一起喊:“用體系!用體系啊!” 忽然有一天,英樹的徒弟發現英樹其實十分的不會對付自己發明的這個“體系”。徒弟把這個發現用電子郵件通知了俱樂部所有的人。於是很快地,英樹的很多手下敗將紛紛地可以從他身上拿分了。 一次,俱樂部來了一個外鄉人,牛哄哄的,號稱在他們那一帶平蹚,無人能敵。大伙兒看了他幾招兒,覺得有趣,便使壞。指着已70來歲頭髮花白的英樹說,你大概連這老頭兒的左手也打不過呢。原本就是左撇子的英樹忙不迭地接話茬兒說“使不得,使不得,我還是用右手和他打吧。” 外鄉人中着了,以手指着頂棚盟誓說:“我若打不過他的左手,我再不來這兒!”。結果可想而知。被英樹打了個稀里嘩啦的外鄉人羞愧難當,還沒等比賽結束,便要拿頭往球檯的角兒上撞,讓人好歹給抱住了。 英樹喜歡逗女人是出了名的。往往以輔導打球為名,無限接近女球員。無論對方有無家室子嗣,老一套地從聊打球健身開始,然後談及人生和主義,然後約定每周的同一個時間一起練球。對發育較好的女球員則主要訓練對方的步法,大幅度地跳來跳去,直到被對方識破心機。所以女球友和英樹的關係大體要經歷一個友好、惱怒、更長久的友好這樣一個波浪式的過程。 英樹含含糊糊地講過一個他的朋友的故事:說是為了替天行人道,從醫生那裡開了些偉哥。可是不得要領,現上轎現扎耳朵眼兒。到了緊要關口,那話兒還是不給力。急的他朋友一個勁兒念叨:“Com’on baby!” 後來大家私下說,這搞不好就是英樹他自己的事兒。 傑夫懼內,從台灣媳婦那兒學了些黑話,比如“雞”。有一年和英樹拼車,帶着傑夫的女兒去拉斯維加斯參加全美乒乓球錦標賽。一上路傑夫便賣弄他從媳婦那兒學來的黑話。英樹十分受用,便說:“好啊,咱們到維加斯白天打球,晚上找雞!嘿嘿嘿。” 不成想這話讓傑夫的女兒當了真。趁給車加油的時候悄悄給媽媽打了電話:“媽咪,不好了。英樹和爸爸說,他們要白天打球,晚上找雞耶!” 結果歷經跋涉後,在目的地酒店大堂迎接他們的,不是服務生,而是打飛的趕來的傑夫的媳婦,雙手反插在腰上,杏仁圓瞪,把英樹罵了個狗血淋頭:諸如老不正經的,把我好男人都拐帶壞了云云。英樹便懷恨在心,伺機報復。回來後的一個晚上,傑夫正在打球,手機響了。只見傑夫畢恭畢敬地接電話:“蜜呀,我正在打比賽呢,現在不行,……,好,……,好好,……,好好好。” 掛了電話接着打球。英樹見狀壞笑着馬上給傑夫的媳婦撥了個電話:“南希呀?我英樹啊。傑夫在嗎?……,沒有見他啊。……,他是和我約好了今晚打球的。……,對。……,5點半就出門了?……,那早該到了啊?……,他總是很準時啊。” 只見傑夫幾個箭步飛奔過來對電話喊:“蜜呀,英樹毀我吶!我在這兒吶!” 安迪是電台的播音員,聲音低沉渾厚,極富磁性。膝關節和腿有舊傷,時常戴着護膝,護腿,護踝等一連串的行頭。一次,大概是舊傷復發,打一下球,便呻吟一下,“啊-”“啊-”“啊-” 的。別人並未在意。唯有英樹眼睛滴溜地轉着,壞壞地說:“這動靜聽起來很那個啊。不是嗎?很像成人電影裡的聲音呢。如果我們每個人揮一拍呻吟一下,一定很有趣。” 於是真的每個人打一拍便呻吟一下,球館裡“啊-”聲一片。 英樹有個哥們兒叫鳩,一起打球有30多年了。鳩光頭,卻總是在頭上戴一個檔長頭髮用的箍。鳩是個話癆,打球的時候嘴老不閒着。球打出界八十丈遠,他會瞪着眼睛問:“難道就我一個人看見那球擦邊兒了嗎?” 對方比分落後追趕上來的時候,他便說:“我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忘掉那個念頭兒吧。” 自己追上比分的時候便說:“我仿佛在漫長的黑暗的隧道盡頭,看到了一絲光亮。” 最惡劣的莫過於贏了比賽,和對方握手的時候,鳩總是語重心長地說:“你沒有任何理由為此感到羞恥,因為你已經盡力了。” 英樹最擅長和鳩對掐:“是呀!誰在乎比分呢。我們的友誼比憲法還重要,不是嗎?順便說一下,我昨天好像連贏你三盤?” 英樹在鳩不在場的時候常竊竊地說:“你們注意他的走路。他走的時候是一顛一顛的,他喉嚨的深處會顛出嚶嚶的聲音。仔細聽。” 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俱樂部進來了兩個拿槍的歹人砸明火:“都別動!舉起手來!交錢不殺!” 大概是在搬遷營里培訓過,英樹的手舉得最自然標準。鳩和其他人迅速地趴在地上,鳩的手舉得幾乎是抱着腦袋的,屁股繃着,略微地有些上提。兩個歹人摸來摸去,摸了約有兩袋煙的功夫,得現鈔20餘元,揚長離去,也是一顛一顛的。良久,有人開始戰兢兢地撥911報案,有的給家裡打電話叫車來接。英樹正在查看每個人的褲襠是否大濕,突然發現外鄉人不見了蹤影。 到了第二天的晚上,外鄉人躡手躡腳地來了。英樹忙問:“你昨晚去哪兒了,我們都找不到你?” 外鄉人說,他趁歹人不注意,爬出了俱樂部,就開始撒丫子沒命地跑,跑出去好幾里地,才發現跑反了方向。英樹問:“那你有沒有替我們報警?” 外鄉人:“沒,沒有。” 英樹制止了正要發作的鳩,撫着外鄉人的肩膀說:“我們都在為你的擔心呢。你該給我們報個平安啊。” 英樹在街道熱心參與過很多社區服務。1969年,經過了3年的辛苦籌劃和募資,出生在美國卻一直被當成日本人的英樹,作為美國童子軍的領隊,帶着一干童子軍們去日本轉了一圈兒,以了解當地文化和生活習慣。有生以來第一次來到自己祖輩的所在地,那個曾經讓自己蒙受了難以名狀的羞辱的島國,英樹百感交集。 1988年,里根總統給那些戰時被圈起來的日裔美國人寫了一封言辭誠懇的信,說他對那件原本不該發生的事情深感歉疚。並附了2萬美元給每一個生者做補償。這信和錢被英樹一家拒絕了。 2008年10月,年屆77歲的英樹意外地接到了入選陪審團的通知。英樹以為眼花,讓幾個家人傳閱後,最終確認自己的確首次入選了陪審團。出庭那天,法官照例對每一個陪審團成員進行了詢問,諸如生活習慣,愛好等等。輪到英樹時,法官問他是否能做到公平和直言。英樹回答“能!”。法官又問:“你是否相信美國憲法和司法系統的公正?” 英樹沒有立即回答,他的身體開始抖動,臉開始充血,然後厲聲地問法官:“要是不分青紅皂白,把你的全部財產拿走,把你和你的家人趕到賽馬場的馬棚子裡住,然後再把你和你的家人轉送到猶他州的集中營去,你會相信它的公正嗎?!你就是親吻我身上陽光照不到的那個地方,我也不信!” 法庭內一陣騷動,嗡嗡的。公訴人請求法官取消英樹的陪審團成員資格,得到了法官的認可。法警在給英樹的通知字條上寫到:免除今後陪審團當差資格。英樹努力地挺直腰板兒,走了。 原載於 《華夏文摘》2014 年 第一二〇二期(cm1404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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