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時間,簡體中文圏里,有人在討論所謂的“新頹廢文學”,似乎有些熱度。我把找得到的相關資料看了一遍,覺得這類文字確實具備了“頹廢”的特質,但要把這些調侃式的感悟文字歸納成一個文學類別,卻顯得還沒有足夠的深度更不具備可能性。
“頹廢”這個詞,一般指的是意志消沉、精神萎靡,具體表現在無視於道德與社會觀感的自我放縱。最近流傳的段子、短句,不少確實呈現出意志消沉、精神萎靡以及自我放縱的情緒,譬如:不聽老人言,耳朵很清閒;世界以痛吻我,我直接痛死;不努力一把永遠不知道有多失望;人生不擺爛,快樂少一半;吾日三省吾身:早飯吃什麼?午飯吃什麼?晚飯吃什麼?
從這些短句,透射出的主要是對生活的無奈以及改變現狀的無力感。這種情緒當然與“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治國理念格格不入,但是,我們是不是應當想一想,是怎樣的社會現實使得人們發出這類哀鳴的呢?互聯網“大廠”裁員;教培行業團滅;快遞小哥、外賣小哥為賺取微薄的服務費拼死拼活;即使工作幸保不失,也許面臨減薪帶來的窘迫,如有房貸,更要面對銀行追加保證金的要求......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揮之不去的煩惱,也不是單憑一己之力可以扭轉局面的“新常態”。長期的積累無處發泄,於是通過這類段子、短句謾衍在人群之中,並得到廣泛的關注和迴響。
人們接觸到這類段子和短句的瞬間,雖然很容易產生出一種共情,然而卻難以持久,畢竟大部分人的處境相去不遠,最多不過是長嘆一聲,接下來還是得想方設法為自己解套。
既然說是“新頹廢文學”,不妨回顧一下“頹廢文學”的由來及其影響。頹廢文學是 19 世紀那場頹廢主義運動的產物,在文學藝術界產生過一定的影響。那個時代,部分文學藝術家對社會強烈不滿又無力反抗,堅持反對當時文學藝術界“歲月靜好”的浪漫主義主流意識,強調自我感受,推崇“純粹”的藝術目的和表現手段。這些文學藝術家自認為是對“唯美主義”的追求,而當時社會主流評論家則把他們貶斥為“頹廢主義”。部分作家對這個貶義稱呼不以為忤,欣然舉起了“頹廢”的大旗,在西歐、俄國、美國繁衍生息,足足存活了一個世紀。國人熟知的《惡之花》、《道林格雷的畫像》、《莎樂美》除了文本之外,直到本世紀都還在以不同的藝術形式呈現在世人的面前。而類似奧克塔夫·米爾博 Octave Mirbeau 的《秘密花園》,由於對各國社會種種殺人行為和殺人文化的批判,更讓當時的當權者感到不安。
“頹廢文學”雖然不被“主流”認可,仍然頑強地在西歐等地蔓延生發,因為在那裡有出版自由,故此這個類別的創作能夠接觸到它們的受眾,這些讀者和觀眾給藝術家提供了生存發展的空間,相輔相成。關於出版自由,卡爾·馬克思在 1842 年寫過兩篇相關文章 - 《評普魯士最近的書報檢查令》和《關於第六屆萊茵省議會的辯論》,那些對書報檢查制度作深刻批判的文字,至今讀來,仍然是氣勢恢弘!也許正是因為有對書報檢查制度的抗衡,德國奧地利才會有弗朗茨·馮·拜羅斯 、馬克斯·克林格爾 、古斯塔夫·克林姆 、弗朗茨·馮·施圖克這樣的“頹廢”藝術家。
最近神州大地上流行的段子、短句,大概率只會流傳一陣子,決計難以形成“新頹廢文學”,因為在那裡,沒有它們的存活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