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
午間,倩雯又在露天咖啡座速寫街景。表面上,巴黎不見得是個世界之都,只不過比其他歐美名城更具戰後昇平的氣派罷了。然而,當她拿起畫筆時,不期然就被巴黎那特有的波希米亞氛圍所迷住,竟沒有即時覺察到一個鬚眉的身影向她移近。
漢子自我介紹道,他是歐內斯特·海明威,美國人,到過歐戰的意大利戰場。戰後想當個小說家,也學習過速寫。有幸遇到她這一位若隱若現微笑的東方畫家。他後悔沒想過到遠東一游;同時又不悔在這個時刻跑到巴黎街頭來…
倩雯立刻接着說、自己也很榮幸認識他這一位新進美國作家。據說,美國人都在忙着發股票財,弄文學的海明威先生不覺得寂寞嗎?對不起,心直口快。有衝撞的地方,請多多包涵。
(倩雯說完後才知道自己說的是英語,臉兒登時熱起來。傻丫頭,為啥臉紅?他的法語也不見得靈光呢,美國口音這麼重。)
海明威聽罷,眼晴亮起來:“我有同感。我來這裡是為了寫作,也是為了逃避。很奇怪,不是嗎?來到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地方,卻比任何時候都更感到像是在家裡。”
雙方一見如故。
倩雯講述自己在上海、在香港,如何受着傳統和西潮的夾擊。海明威也分享了他浪跡西歐的掙扎。彼此對真相與偽相之間的拉扯,失落與進取之間的徘徊,交流經驗起來。
“你知道嗎?” 海明威說,身體微微前傾,“不屬於任何一個地方,其實是一種自由。你可以用全新的角度去觀察世界。”
倩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是的,但這其中也免不了孤獨感的侵蝕吧。”
海明威微笑着,也微皺着濃眉,說:“也許吧。但正是這種孤獨感推動我們去創造,去寫作,去繪畫。一旦贏得共鳴,就不覺得孤獨了。”
當他們告別時,倩雯感到心情輕鬆了許多,仿佛這場對話解開了她內心的一些悶結。然而,她不確定這意味着什麼。
海明威吞槍自殺的那一年,巴黎的秋色,正像是金色年華的再現。倩雯不期然地想起那個下午,那個露天咖啡座。
倩雯從未給海明威寫過信;只知道、他在字裡行間寫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