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城：微快朵頤·老銀針
入夜，醺醺然的老金摸出了一罐1981年的白毫銀針來。
切記，遇到這種茶十有九九是騙子。不才早在十年前就寫過《白茶》一書，原本的白
茶就沒有“老”的概念，銀針而能老，真能超過十年的就是天價，哪冒出來上世紀八
十年代初的白毫銀針呢？
老金給我看裡面的塑料包裝袋，上面印着一個大大的金色繁體字“禮”，還有一個英
文單詞Gaoji，不認得。
老金笑了，不是洋文，那個年代幾個人懂？那是拼音，Gao高，Ji級，高級！
十多年前，老金去寧德一位老領導家做客，老人家聽說他愛茶，就給了他這兩包茶葉
玩玩。想必是1981年時，別人送他的禮物，一直沒有拆封，僅這兩包。老金回去之後
覺得不好意思，如此老茶，價格不菲。次日他又登門，送去兩萬塊錢回禮，雖然這茶
遠不止這個價。老領導堅決不收。
這個故事很合理，以後作假老茶的人可以認領。又令我想起閻雲翔的社會學名作《禮
物的流動》，白毫銀針產自福鼎，作為送禮佳品，從縣裡到市里，是很應該的。那年
代，有點好東西都緊着往上送，或者換外匯。所以最老的銀針在北京故宮。只是當年
這包高級禮品茶，不知經歷了怎樣一番人情世故的流轉，從那鐘鳴鼎食之家、詩禮簪
纓之族，就淪落到了老金這種閒人的手中？還要被我分一杯羹。
看那茶的色澤，枯黃透白，卻遍身披毫，泛着融光，像是北歐美人那種天生泛白的金髮。
老金說，其實這茶已經不好喝了。
擁有這種茶，而敢說這句話的人，倒是真有底氣。其實茶葉與葡萄酒一樣，每年的風
土不同，存放的年限各異。沒有什麼是越老越好的吧！既然世間沒有永恆的事物，那
麼總有其最好的時光。比如白毫銀針，碰到好年成、好天氣、真正日曬的好工藝，做
成後，大約妥善陳放十五年上下也就是她最美的時光了。
茶香已渺，茶味淡遠。確實宜在夜闌人靜時飲。此刻它又像是一位清癯枯槁而操守一
生的垂暮老人，非但不想行動飲食，連話也不想說了。
侯孝賢得病息影了，他早年有一部電影《最好的時光》，我好喜歡，配樂猶在耳畔，
看舒淇、張震那樣年輕。
什麼是最好的時光？都是被辜負的時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