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世界上有一位最善良.最偉大的女性,她就是我們慈愛的母親!都說人世間有一種最美,最溫和的聲音.那就是母親對兒女的呼喚;都說這個世界上有一個最偉大.最無私.最勤勞的人,她----還是我們的母親!“母親”多麼神聖而純潔的字眼!喊一聲媽媽,是那最純真.最動人的原始蘊藏.那是我們對母親最深切的呼喊!喊一聲媽媽,也是我小時候夢寐以求卻難以實現的願望。
幾度春暖幾度秋, 幾時思娘夢裡游。
我不是孤兒,不是棄兒,也不是離異後的單親子。爸爸媽媽都是知識分子,家庭經濟條件也不錯。
由於是雙胞胎,我們小哥倆打出生第一天起就得到萬般寵愛。據說我小時候(大概半歲左右)頭上生了個癤子,愛哭鬧。就被安排在爸媽的床上,由媽媽親自照料。 哥哥較乖巧好帶就由奶媽帶。時間長了,也就這樣習慣了。我就順理成章地一直在大床上睡了。記得爸媽的床頭有張很大的中國地圖。我四五歲時媽媽就教我看地圖, 給我講故事。我喜歡把頭枕在媽媽的肚子上,享受媽媽的故事。那種兒時的幸福點滴,一直在我美好的記憶里珍藏至今。
那時,中國的上小學年齡規定是七周歲。要提前上學是很難的。媽媽看小哥倆還算聰明,很小就教我們數數,認字。六歲時媽媽四處托人幫忙,好容易找到個小學同 意讓我們去考試。但去這個學校必需過條小河(南京美麗的金川河)何上有座簡陋的小橋。過橋板時,可見腳下嘩嘩的河水。我倆害怕過橋,就私下裡商量好,不去上學。 考試時,老師給了二十根竹籤,我數成十八,哥哥說是二十三。媽媽失望極了,回家的路上問我們:“平時在家數筷子都沒問題,為什麼今天就差那麼多呢?”哥倆沒敢對媽媽說謊,媽媽也沒怪我們。只是心疼地說,“那就明年上吧,莎家灣小學是離家近些”。誰知道,這是媽媽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帶我們去學校
一九六二年一月,南京特別冷。爸媽突然接到外祖父從香港發來的電報。外祖父得了肺癌,外祖母是個雙目失明的老人,希望媽媽去香港探望一下二老。爸爸媽媽都是對 老輩十分孝順的人。商量後決定爸爸先把照顧五個孩子的責任抗一下,媽媽趕去香港看看老人儘快回來。就這樣,媽媽匆匆忙忙地走了。我們當時都還不懂事,那天媽媽 走得很早。我們起來時發現媽媽不在家,就到處找媽媽,連床底下都搜了。大人們說媽媽上班了,可是晚上媽媽還沒回來,爸爸說媽媽加班。我們天天找不到,習慣了, 就不找了。從此家裡就少了個主要成員,媽媽。
雙胞胎小哥倆長得很象,走到哪裡都會引起路人住足,總有人會來問長問短。“你們倆哪個是哥哥?”
我總是主動讓人看我腦後的那個嬰兒時生癤子留下的疤,告訴大人們我是弟弟。
“您們的媽媽呢?”
“......”
我們都不敢回答,這大概是我們被問得最多,也是我們最怕回答的問題。在那個年代媽媽去了香港是個非常丟臉的事。多少年啊,我們一直被這個問題困擾。他象一根被施了魔法的繩子,束縛了我們的心靈。使我們無法和同齡的孩子們一起平等的成長。
哥哥小時候很愛讀書,我總是跟在哥哥後面。小學一年級暑假,哥哥一口氣讀完了長篇小說。讀完了還會滔滔不絕地講給小夥伴們聽。我非常羨慕,也跟著 哥哥讀,他讀完一本我就跟一本。開始時生字太多,讀的很慢。讀久了,許多字就記得了,常常被故事情節牽著往前趕。到三年級時開始寫作文了。老師總要求大家先列提綱,再打草稿,修改後再抄在作業本上。我倆從來就是直接在作業本上先把作文寫好,再抄個“草稿”和“提綱”交差。從小到大,我們的作文一直是班上的尖子。一 次期終考試,我倆的成績都不好(哥哥比我好些)。原因是作文題目“我的媽媽”讓我們為難了。老師看出了我們的心思,提示說可以不寫自己的媽媽,比如祖國也是我們 的母親。哥哥反應快,總算在規定時間寫完了。我卻想不出那媽媽的形像是山,是河,是樓房。胡亂寫了幾句,老師客氣,給了個65分。是啊,“我的媽媽”這篇文章讓我在心裡寫了幾十年,能真正理解媽媽的情,媽媽的愛,媽媽的辛勞,媽媽的付出,媽媽的崇高,那是二十五歲以後的事了。
六五年,那場觸及靈魂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爸爸上班被整挨斗,回到家裡當然也情緒不好,星期天常硬拉著我倆去玄武湖照相,回來自己把照片洗出來自己欣賞。我們從心裡不願意去公園,因為別人家都是爸爸媽媽一起帶孩子去,只有我們,身邊只有爸爸一人。總有些喜歡雙胞胎的人會問及媽媽,讓我們尷尬。
不久文革進入了高潮。一天夜裡,我們被一陣瘋狂的敲門聲驚醒,一個個目呆呆地站在廳里。進來一大幫人,宣讀了革命委員會關於爸爸是國民黨殘餘,裡通外國的特務嫌疑,要審查抄家的決定。爸爸被關進了牛棚。家被抄了個底掉,家裡的存款,糧票全部沒收。我們熬了一夜,第二天五姐弟忐忑不安地照常上學。不知怎麼那麼快,同學們都知道了,我們在學校被孤立了。從此,我們姐弟五個,就像一群受傷的小老鼠。沒人同情,只能自己可憐自己了。由於斷了和媽媽的一切聯繫,爸爸又被關了,我 們生活的很苦。但生活的苦我們一點都不怕,難過的是事事被歧視,處處受排擠。無論您如何小心翼翼,總是不能得到信任。
一九六八年底,我們小學畢業被分配到南京八中上初中。那年初春,金川河上的薄冰剛化,河邊的小路還很滑。我和幾個新認識的同學,剛看完電影“南征北戰”,回家特意繞道到小河邊玩。一路上,大家討 論著電影裡的內容很起勁。在過一條小溝時,我學著電影裡敵軍長的腔調對前面的同學說“張軍長,看在黨國的份上,拉兄弟一把吧.”話剛落音,只見同學小平拉長了小臉,狠狠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壞了,我闖禍了。
第二天清早,我剛進學校大門,就被通知說學校工宣隊的陳隊長要我去他辦公室。我把心提到嗓子眼,不知走了多久才到陳隊長辦公室。一進門見一個肥頭大耳一臉芝麻的中年大漢坐在裡面看報。自報了姓名後,我戰兢兢地站著等待處罰。
“知道為什麼請你來嗎?”
“我不應該學電影裡壞人說話”
“您爸爸是幹什麼的”
“在銀行”
“現在幹什麼”
“隔離審查”
“媽媽呢?”陳隊長的口氣越來越凶了。
“......在香港”我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
“在香港幹什麼?”
“我已經不記得她了,現在也沒聯繫”這是真話。
陳隊長狠狠地丟下報紙﹐瞪著眼珠:“學電影裡說話,要用階級分析!你小小的年紀,頭腦里被刻進了很深的階級烙印!你不記得了,但資產階級思想還在你腦子裡。好好寫份檢查,要從你資產階級家庭里走出來!”說完,把我帶進一間空教室,讓我寫檢查。第一份沒通過。再寫第二次還是不行。一連寫了四份,每份都是兩三頁。這時已是下午三點多鐘。陳隊長不得不來 啟發我了。
“你的檢查沒有觸及靈魂!你要從你怎樣和反動家庭化清界限角度來寫。”
沒辦法,我只好極不情願地把爸爸媽媽在檢查里批一通。最後過關時已是 下午快五點了,學校里空空的。我一人背著書包飢腸轆轆地回到家。吃過晚飯,我就倒在床上睡著了。夜裡我夢到了爸爸媽媽:"...我坐在爸爸的自行車後,不小心 把腳圈進了後輪,疼的厲害。媽媽着急地幫我把腳往外拔..."醒來是自己的腳插在床框裡。我把腳收回被子,眼前一片漆黑。我睡不着了,睜著兩眼等著天亮。第二天,在全班的幫助會上,我讀了餓著肚子用一天時間寫出的檢查,偏偏跳過那我最不願讀的一段。還好,混過去了。一九六九年,爸爸被釋放了。回家不久,我們全家就被下放了。 爸爸當時看起來很高興,一是在“光榮下放”的通知上,爸爸被稱為“同志”;二是我們都逃離了這個是非的城市。到了農村,我們和媽媽反到有了斷斷續續的聯繫。在離別十二年後,我們五姐弟一起給媽媽寫了第一封信。我們從來就沒忘記媽媽,我們是多麼想有一個和別人一樣的家,和別人一樣的媽啊!
一樣的難熬一樣的心, 一份切不斷的母子情。
六二年,媽媽懷著焦急不安的心情,匆匆地闖進了香港這個“還有三分之二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地方。別人怎樣我不知道,至少媽媽在香港的這些年裡倒是真的水深火熱。媽媽到香港後不久,外祖父的病越來越重了。媽媽是五個孩子的慈母,也是她爸爸媽媽的孝順女兒。無奈,媽媽只好強忍著對子女和丈夫的無比思念,暫時留下照顧父母。外祖父去世後,媽媽的中國護照早已過期。外祖母一位雙目失明的老人也已經無法離開媽媽的照顧。這時媽媽的心就像被兩股無法抗拒的力量撕裂,那種難忍的痛,超過了人世間任何苦難和折磨。
為了謀生,媽媽憑藉自己的學歷和工作經歷,找到了一個紡紗公司的會計工作。她白天拼命地工作,一方面是為了維持這份得來不易的工作,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暫時忘掉那撕心裂肺的痛。晚上回到家裡,除了照顧好老人,料理好家務,就是給南京寫信。文革後,許多信是根本無法送到爸爸手裡的。可媽媽還是天天不斷地寫。她是在用自己的心尖蘸著自己的血淚寫,所以篇篇都是那麼的激動人心。終於有一天,媽媽累倒了。
那天晚上,媽媽寫信到後半夜。清晨起來,急匆匆趕到辦公室,沒來得及吃早餐。中午老闆有緊急公務要她辦,一直忙到下午。當她準備起生吃點東西時,突然,眼前一片漆黑,人失去了重心,昏倒在辦公桌旁。口中紅紅的鮮血帶著紫黑色的血塊,大口大口地往外涌。救護車把媽媽送進了醫院。
昏迷中,媽媽的靈魂飄忽在人鬼兩世之間。她想到的是多年未見的丈夫和孩子,她飄進了六二年前,飄到了那段最幸福的日子裡。她飄過了那條為人無法越過的邊境,來到了我們身邊。她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骨肉,她告訴自己,要堅持,要挺住!為了等待和丈夫及孩子們的重逢,一定不能飄離這苦難而又不舍的人間!她成功了,經過醫生們幾天的搶救,媽媽醒來了。醒來第一句話,是關照同事把她辦公桌上的那封信寄出去!
大病一場後,媽媽又急匆匆回到公司,重複著和以往一樣的日日夜夜。轉眼又過去好幾年,媽媽已是這家香港著名的紡紗公司的會計部主任,管理下屬四個工廠及公司本部的財務。繁忙的工作沒有解除半點思念家鄉的痛苦。她買了大量的毛線,為我們織毛衣。過一兩年估計我們又長大些了,就拆了再織。家裡毛衣堆積如山,可她還是嫌少。一次在報紙上看到有人從海上游泳到香港。她就去店裡買了個高倍度的望遠鏡。每到星期天就獨自坐在海邊,望着那茫茫的大海,期盼著奇蹟的出現。每一次失望都沒減少她下次再來等待的期望。望着這分隔母子的大海,望着自由飛越邊境的海鷗,媽媽和我們一樣在痛苦的思念中苦苦地熬過了十七年。
永遠的感激永久的情,永世改不了的母子基因。
一九七八年的秋天的一個傍晚,爸爸帶著我們姐弟五人,風塵僕僕地從蘇北農村趕到上海,在上海華僑飯店門口焦急地等待著國際機場的交通車。一個振奮人心的時刻就要到了。一切的往事都不再重要,所有的苦難都將過去,我們全家的美好未來就要從這裡開始!我們日思夜想的媽媽,我十七年都沒叫過的媽媽,馬上就要來了。
四輛嶄新的麵包車從南京路上飛馳而來,我被分配守在第四輛車的門口。車上的人都快下完了,幾乎都是老外。沒有象媽媽的人。我急了,離開車門跳起來從車窗往裡看,一個熟悉的身影,慈祥的臉龐出現了。我禁不住大叫了一聲“媽媽”!幾乎是同時,媽媽也看見了我,兩行老淚早已奪眶而出,我們全家都涌了過來,大家的淚早已流盡,有的只是興奮,跳躍,歡呼和尖叫!全家人終於擁抱在一起了。媽媽最重的一個箱子裡裝的幾乎全是毛衣。那每一針每一線都牽著我們的心,連著那永遠的感情永久的愛!
又過了很久,媽媽申請我們一家來到美國。治好了兒子的哮喘病。在美國,我們和媽媽住得一直很近,走路只要幾分鐘。媽媽和哥哥嫂嫂住,我們一大家人就都成了哥哥家的常客,為的是多和媽媽親近些。
有一次媽媽病了,我和太太每天下班都先去看媽媽,和媽媽聊聊天,陪媽媽散散步,然後才回家做飯,休息。在公園裡媽媽總愛把我介紹給她的老年朋友們,“這是我的二兒子,又來陪我散步”那份為人母的自豪溢於言表。我們姐弟五個都非常愛媽媽。這也是媽媽最開心的事了。
七月六號是媽媽八十七歲生日,我們衷心地祝媽媽永遠健康!
2006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