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進：我親身經歷中民間的毛澤東形象
20250726

中國沒有言論自由，黨和政府要形成什麼輿論，要把誰塑造成什麼形象，具有絕對的
自由。
我懂事時中國的造神工作還做得很不夠，內蒙古呼和浩特市春節貼對聯，有人在大門
兩邊貼的是：毛主席萬歲，烏主席萬歲。烏主席，是內蒙古政府主席烏蘭夫。可見那
時候毛主席的光芒還不夠大，不夠強。
造神運動轟轟烈烈搞起來始於學雷鋒運動。學雷鋒伴隨着學毛主席著作，毛主席語
錄，神的光輝就日益萬丈長了。
內蒙古地區毛澤東的威望並不高，原因在於錯誤的民族政策。
中國的民族政策是從蘇聯學來的。而蘇聯的民族政策是列寧和斯大林創造的。蘇聯早
先孤身面對群狼，為了團結更多的民族更多的人群，採用了欺騙性的策略，一方面給
少數民族許多優惠待遇和特權，一方面實質上剝奪了少數民族的自決權。列寧和斯大
林的民族政策充其量也不過是權宜之計。
如果嚴格遵循馬克思共產主義學說，肯定是各民族一律平等，對落後地區會有經濟上
的照顧，但政治上每個民族的自決權一定要有確實可靠的保證。
中國學來的這一套，造成了民族地區不同民族較為激烈的矛盾。論激烈程度，遠比滿
清時期和國民黨時期更突出。
毛澤東作為黨和政府的主要領導人，理應對民族政策的錯誤負主要責任。同時，毛澤
東本人，也因此豬八戒照鏡子——兩面不討好。
漢族人作為吃虧受氣的一方，認為是毛主席偏心，偏向少數民族，對毛澤東普遍很不
滿，甚至懷疑毛主席自己就是少數民族，具體地說，我們是懷疑毛主席是苗族人。
蒙古族作為占據優越地位的一方，感恩的對象是烏蘭夫，認為是烏蘭夫帶給了他們幸
福的生活。文革時打倒了烏蘭夫，為了反對這一決定，蒙古族組成了“上訪團”，據
說幾十個人把毛主席像章別在胸前的肉上進北京。你可以說這是蒙古族也崇拜毛主席
的鐵證，不過我以為只有鬼才相信。
我認為，至少在少數民族地區，是漢族不覺得毛主席可親，少數民族也不覺得毛主席
可親，雙方都有一肚子氣。內人黨是冤案，根源還是在這種民族矛盾中，沒有這種民
族矛盾為基礎，不會那麼廣泛，那麼嚴重。社會性運動中，許多事情是在公報私仇。
我青少年時代就是在這種氛圍中成長的，加之我小學6年級就自己買了《共產黨宣言》
來閱讀，對馬列主義一知半解有些了解，所以文革一開始，個人崇拜的風潮初起，我
就百分之百地斷定：這是不符合馬列主義的！不僅不符合，更應該說是反馬列主義的！
早請示晚匯報，那一套邪教屬性的宗教儀式，極其令人反感。你想想，一日三餐是三
次，到田間地頭一次，中間休息一次，全天上午下午就是四次，晚上天天開會，至少
又一次，這樣每天至少要搞八次，若是有什麼運動、政治學習的理由，肯定還要舉
行。每次至少10分鐘，每天全中國每個人就要花費至少一個半小時的時間搞這種邪教
儀式，在學校或軍隊裡，這種儀式舉行得更多更頻繁。浪費時間僅僅是一方面，精神
上的屈辱感尤其令人終生不忘。你不得不裝出一副虔誠的模樣兒，搖着紅寶書，高聲
背誦一大段一大段令人肉麻的阿諛之詞„„說這是對人民的精神奴役和侮辱絕對沒錯！
我始終認為，人類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誰再搞個人崇拜，誰就罪大惡極，薩達
姆，卡扎菲，齊奧塞斯庫，金家爺孫，誰也不能例外！
按照馬克思原教旨主義，馬克思主義者應該人人充滿無私奉獻精神，應該有類似於苦
行僧的精神品德，貪污腐化，搞特權，搞特供，都應該被當作馬克思主義的叛徒。你
可以說馬克思主義是空想，脫離現實，但至少你不應該認為馬克思是騙子，馬克思沒
有讓我們打着為人民服務的旗號誘騙人民上當，打着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的旗幟騎到人
民頭上作威作福，更不曾主張取消任期制，搞什麼定於一尊的終身制。
在毛澤東時代，每個人都學習毛澤東思想，說的是“對任何事物都可以一分為二”，
似乎是放之四海而皆準，但你若敢說對毛澤東、對毛澤東思想也要一分為二，那麼，
你馬上被人打死的可能性很大，暫時不打死等正式宣判死刑且遊街示眾是在每個人的
意料之中，至少定你個“現行反革命”罪名抓捕進監獄是免不了的。要說毛澤東偉
大，這一條算不算？牛啊！
1970年，我在高中，天天開會政治學習表忠心，大家都是敷衍，彼此心照不宣。有一
次，某同學忽然以絕對虔誠的口吻認真地說：“我熱愛毛主席，熱愛共產黨„„”當時
是在教室里，大家未必都能看清對方的臉，但那真誠的聲調語氣絕對是令人震驚的，
大家都覺得來了一個外星人似的，準確的詞彙應該叫驚愕。高考恢復後我上了大學，
這個同學還去大學裡找我，大概是想拉近關係，我只因為他那次真誠的口吻，對他毫
無興趣。我覺得至少得有幾分傻，人才會那樣。
毛澤東威信的動搖，其實是從批判陳伯達就開始了，學習馬列原著，就是因為四本毛
選不夠用了，群眾不好騙了。沒書讀，沒歌唱的時代，再配上貧窮落後沒有離開生產
隊的自由，誰都感覺得是身處地地道道的的監獄。但林彪叛逃還是舉世震驚，毛澤東
的威望直線下跌。批判林彪的中央文件下達到人民群眾中的時候，有些農民公然在生
產隊的大會上說：“林彪說的都是對的呀„„”主持開會的幹部們也都裝聾作啞，並不
追究。
1972年、1973年的時候，由於干多干少一個樣兒，農民沒有生產積極性，地里的土
豆、甜菜凍在地里了，時間已經拖到了11月10日左右。多少人看在眼裡，疼在心
里：“毛主席，共產黨，你們在作孽呀！„„”
到了1975年批判鄧小平，就是所謂“右傾翻案風”的時候，農民對毛澤東的態度已經
公開化了，以至批鄧不得不走過場，人民根本不買賬。後來鄧小平重新上台有深厚的
群眾基礎，這是絕對可靠的。鄧小平恢復工作以後，允許工廠發獎金，生產隊多幹活
兒就多掙工分，允許物質刺激，所以人民是發自肺腑地擁護他，而對毛澤東，許多人
是只恨沒有造反的機會。那時候，毛澤東鼓勵人們關心國家大事，沒有習近平的“妄
議中央”罪，所以談論政治很正常，甚至有許多“土政治家”。人們經常嘆息着說：
“毛老漢糊塗了„„”因為大家都這樣說，村裡的一個傻子也時不時地模仿着說，煞有
介事地：“唉，毛老漢糊塗了„„”仿佛他也比毛澤東精明很多似的，讓人忍俊不禁。
這種現象在當時已經普遍日常化了。
我上大學時已經進入了鄧小平時代。據說中央開會討論時大多數人主張打倒毛澤東，
是鄧小平堅持不能這樣做。在我們班級里，根據平時言論觀察，我覺得百分之八十屬
於反毛派，大約百分之十是擁護毛澤東的。班長是個擁毛派，對我們敵意很深，有一
次，他臉色通紅，血脈膨脹，氣急敗壞地連說帶罵：“四人幫？五人幫！連毛主席也
批上了！„„”我們都冷着臉不吱聲，至少我當時是在心裡想：“真連毛主席公開批上
才好呢！„„”
時至今日，許多毛粉還相信毛澤東在人民中有崇高的威望，我以為，這只是刺刀下的
幻象，是雪白的刺刀折射出來的光影，在黨和政府編造出來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