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去何從(61)

終於捱到考完最後一門, 瑩雪渾身無力地站在車站等SHUTTLE, 冬日的太陽無精打彩, 從雲層里探出半張臉, 懶洋洋地穿過松枝灑在她的頭上和肩上, 有那麼幾絲暖意. 她的大腦一片混沌, 她甚至記不清楚這考試的五天是怎樣熬過來的.

"瑩雪, " 一個聲音在高聲喊她, 她猛地一轉頭, 宋雲青突然現身, 把她嚇了一大跳, "我從考場追到車站, 你果然在這兒,你必須跟我走一趟! " 他不想多說, 眾目睽睽之下, 拉住了她的一隻手臂.

"不! 我絕不! "她含恨帶怒, 使勁地掙脫了他的手, "光天化日之下, 你這算什麼! "

" 算什麼? 你說算什麼, " 宋雲青降低了聲音, 但語氣更加咄咄逼人: " 我今天不把愛滋病病毒傳給你我不是人! "

"你瘋了!" 她有些明白了他的憤怒.

"我一忍再忍, 終於忍到你的考試結束, 有些話我必須同你說. "

"好吧, 我跟你去, 我們今天說個清楚. " 瑩雪咬着牙齒點了點頭, 順從了他, 同他一起朝學生停車場走去.

"請上吧. " 他為她打開了車門. 一路上, 兩個人都緊繃着臉, 誰也不願先吭聲打破沉默, 只是偶爾氣鼓鼓地扭頭回視對方一眼.

"瑩雪, 下車吧. " 到家了, 他替她打開了車門.

還沒有踏進房內, 室內震天動地的黑人搖滾音樂已經沖了出來, 在冬日的陽光下肆意喧騰, 迴蕩在他們的前後左右, "希望你別介意, 帕垂突然有個PARTY, 我事先也不知道, 他們老黑就是喜歡鬧, 這下考試一完更要翻天了. "他說完後, 用手推開門讓她先進.

滿屋子清一色的老黑, 男男女女, 又唱又跳, 尖叫聲, 怪笑聲, 假哭聲不絕於耳, 一個老黑故意高聲呻吟着, 仰臥在地毯上, 一個滿頭小辮子的黑女孩跑過去, 趁機坐在他的肚皮上 , 說是要把他當作綿羊來騎. 瑩雪立在門口, 看得呆若木雞, 真不知如何自處, 是該進還是該退. 音響旁, 一個穿得銀光閃閃的女孩, 長發齊腰, 身段惹火, 正隨着音樂狂扭疾舞, 看見宋雲青進了門, 像一條長蛇快捷地游了過來, 熱切地繞在他的身上, 口裡直唱: "SONG , SONG , SONG , SING A SONG, I WOULD LIKE YOU TO SING A SONG ......"

宋雲青尷尬地推開了她, 有些不自然地對她笑了笑, 她緊身衣上的層層銀片刺痛了瑩雪的眼睛, "一條銀環蛇. "瑩雪心裡正亂想着, 她恰好轉過頭來, 正面對着她, 隔得那麼近, 仿佛有幾百道銀光射得四壁生輝, 瑩雪霎時呆了, 不敢正視, 吸了一口冷氣, 腦子裡反映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銀環蛇! " 瑩雪萬般感觸地差點叫了出來, 她一定就是花眼鏡在LAB里喊出的"銀環蛇 ".

宋雲青拉住瑩雪的手, 遺憾地告訴大家他們有急事需要商量, 不能與眾人一起狂歡, 但是希望在座的諸位盡情玩樂, 他廚房壁櫃裡的中國零食大家可以充份享受. 總之, 他的最後一句話起了效果, 幫他擺脫了"銀環蛇 "和帕垂的無休止糾纏.

門一關, 客廳的喧囂暫時隔離了出去, 室內開得過高的暖氣令瑩雪燥熱不安. 小魚兒已經搬離了他的房間, 原先放床的地方擺了一壁的書櫃和一個單人沙發, 她坐在沙發上, 蹙眉低頭, 有些手足無措.

"把你的毛衣脫掉吧, 你的臉都熱紅了. " 他從廚房回來後遞給了她一杯有冰的可樂, 笑道: "沒辦法, 這是老美的習慣, 出門都不關空調, 夏天時把冷氣開得像冬天, 冬天時又把暖氣開得像夏天. "

她接過可樂, 握在手裡, 一聲不響, 眼睛平行落在書櫃的下部, 那兒擺放着一溜的JAVA書: "GRAPHIC JAVA", JAVA DISTRIBUTED OBJECTS", "CORE JAVA 2" , "PATERNS IN JAVA"......

"你倒是說話啊, 怎么半天也不吭聲, " 宋雲青等得不耐煩了, 立起身來, 聲音洶洶地逼迫她: "你啞巴了嗎, 你? 你不是對我有滿肚子的刻骨仇恨嗎, 說啊! "

"你讓我說什麼, 你! 你過的這種亂七八糟的生活, 還好意思帶我來向我炫耀. "她恨恨地說.

"什麼意思? 把話說清楚點!"

她沒有回答他, 也沒有抬頭看他, 目光茫然地從書櫃的下部徐徐往上移, 依然還是JAVA 的書, "JAVA SERVER PROGRAMMING ", "ADVANCED JAVA2 PLATFORM", "JUST JAVA" , "NOT JUST JAVA", "JDBC AND JAVA"...... 有一本JAVA書平躺了下來, 瑩雪看清了白底紅字的封面設計主要是烘托一杯冒起熱煙的咖啡.

"一杯咖啡, 為什麼JAVA書的封面不是一杯咖啡就是一堆咖啡豆? " 瑩雪凝視着那杯咖啡, 悵然地問, 暫時忘掉了堆集滿懷的嫉恨憤怨.

"因為JAVA還有個意思就是咖啡. 它的始作俑者們在創造它的過程中一直沒斷過喝咖啡."

"JAVA真的好嗎? " 瑩雪不知道自己是想問JAVA這咖啡好喝呢, 還是JAVA 這種語言好用, 她只感到自己的思想飛飛揚揚, 飄翔在雲端.

"JAVA 可是個好東西, 靈活簡短, 寫出來的程序可在任何電腦系統執行, 也就是說它可以RUN EVERYWHERE, 不像微軟的玩意兒, 什麼都得與它自己的東西配套才能相容...... "

"我沒有聽明白. " 她打斷了他. 她只選過一學期的JAVA, 那是門三字頭的本科課, 所以並沒有機會接觸ODBC這類實用的東西.

"我給你舉一個簡短的實例, 我最近在給DR. WILLIAMS朋友的一個公司幹活, 程序是ASP 寫的, OPERATING SYSTEM 必須 要用WINDOW NT才能執行, 因為ASP 和WINDOW NT 都屬於微軟的東西. 但是公司裡面的一個領導發了神經病, 要用CGI PERL 代替 ASP 寫新的一個PROJECT, 結果 WINDOW NT就是不能接受. 我目前時間很緊, 也找不出來解決的辦法, 建議他們能否採用JAVA."

"結果呢? " 瑩雪把目光投向窗外, 在天光雲影中追尋探望, 可她什麼也沒有找到.

"成功了, 我用JAVA SERVLET ACCESS DATABASE, 搜索速度真是又好又快. " 談及自己的工作, 宋雲青欣喜地說: "你看, 如果用ASP, 就只能用微軟的OPERATING SYSTEM, 絕對不可能在UNIX 或LINUX項下工作, 但是用JAVA, 不僅可以在微軟的OPERATING SYSTEM比如WINDOW NT下RUN, 而且在UNIX 和LINUX下更是如魚得水, 協調得不得了. "

"協調得不得了? " 瑩雪先是一呆, 然後笑出了聲來.

"SONG , 你這條懶蛇, 從你的洞裡給我爬出來!(SONG, YOU LAZY SNAKE, GET OUT OF YOUR DEN!) "銀環蛇"的一聲尖叫忽然衝進室內, 伴隨着一群人肆無忌憚的狂笑不止.

"她是誰? "瑩雪氣白了臉: "她為什麼敢這樣放肆? "

"別理她, 瑩雪. " 宋雲青臉色有些慌亂, 但他仍然專一地看着她: "我們談我們的, 你看JAVA有多棒, 什麼都能接受, 什麼都能兼容, 什麼都能吃, 就像......"

"就像你一樣, 宋雲青! " 胸中的怒火終於爆發了, 瑩雪忍無可忍, 咬牙切齒站起來: "什麼都能接受, 什麼都能兼容, 什麼都能吃, 無論黑的白的雜的, 五顏六色的, 都可以接受, 都可以通吃, 統統都可以往床上拉. "

"你在說些什麼, 瑩雪, 你選課太多是不是已經讀瘋了? " 宋雲青瞪大雙眼震怒了, "你給我解釋清楚什麼叫統統都可以往床上拉. "

"還用得着我給你解釋嗎? " 理智飛走了, 憤怒將瑩雪層層包圍, 逼迫得她透不過氣: "你剛才給我解釋了那麼多的JAVA, 原來你就是在學JAVA, 你和JAVA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告訴我, 剛才那個混血兒為什麼敢當作我的面往你懷裡專, 你是不是在接受我的同時也把她給兼容了? "

宋雲青凝神地看了她好半天, 想了一想, 他小心地說: "你吃醋了, 瑩雪, 你雖然口口聲聲說希望我馬上有女朋友馬上結婚, 但你並不願意看見我身邊有女人, 是不是? 可是, 我還是有些不懂......"

"你總不能否認吧, 你愛過我, 還說什麼要娶我, " 她的胸口一陣強烈的酸楚, 淚水攔也攔不住地滾在臉上, 無盡的委屈和憤懣浸透了她的每字每句: "你曾經對我說過, 我是你情之所系, 夢之所依, 你心裡沒有空間去容納任何人, 可是你卻口是心非,用花言巧語來騙我, 你......你什麼樣的人都可以兼容, 你欺負人也太過份了! " 她抽噎着, 艱難地說下去: "你跟那混血兒到底是什麼關係, 你怎麼能這樣傷我的心? "

"瑩雪, 你聽我說, "他感動把她拉入胸前, 她掙脫了兩下, 最後還是順從地倚在他的懷裡坐在了床邊, "你好好想想, 你從來就沒有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 我死纏難打地追你, 希望你嫁給我, 你同意過嗎? 你一直都在說'不'. 我以為我們根本就沒有結局, 但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去愛你想你, 你一點都想不出我內心所忍受的煎熬, 唉, 那種痛苦. 再說, 我也是人, 我......"

"你給我打住, 別往下說了, 少給自己找理由, 無論怎樣你也不該跟人亂來! " 一想起野性十足的"銀環蛇", 瑩雪酸苦難忍, 仿佛同時喝下了醋和黃連, 她伸出雙手, 用指甲狠命地去抓他的雙臂, 邊抓邊哭: "你這算什麼, 你以為你是JAVA啊, 你低級動物, 你不是人! "

宋雲青由於進屋後脫掉了外套, 裡面只穿了一件體恤衫, 他被瑩雪抓得疼痛難受, 禁不住惱恨地叫了起來: "你幹嗎要這樣對待我, 你以為你就十全十美, 你明知我愛你, 卻根本沒有離婚的念頭, 天天跟你老公還住在一間房內, 你以為我就沒有想法?! "

瑩雪猛然止手, 心更苦了, 她目光發直, 嘴唇輕微地抖索着: "我想你是永遠也不會知道我的心. "

宋雲青愣了一下, 隨即張開雙臂再次擁她入懷, 千言萬語心中一陣狂翻亂攪, 他心如亂麻, 不知道從何說起, 知道是瞞不過她的了. 他嘆了一口氣: "好吧, 我什麼都告訴你, 任你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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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離不棄
何去何從(62)

"銀環蛇"名叫姍麗婭(SANLIA), 父親曾是扎伊爾政府公派法國的留學生, 母親是位漂亮的法國女郎, 兩人在巴黎一見鍾情, 並結為百年之好, 並於第二年生下了姍麗婭. 她父親雖然是非洲的黑人, 但家世顯赫, 血統高貴, 整個家族在扎伊爾有錢有勢, 姍麗婭的爸爸留法回國後成了一名政界要人, 七十年代曾隨國家領導人訪問過中國, 並受到毛主席的接見. 姍麗婭在扎伊爾渡過了相當優越的童年生活, 但"天時不測多風雨", 隨着父親的猝然離世, 她和母親的生活一落千丈, 孤兒寡母在婆家根本說不起話, 迫於無奈, 母女倆帶着很小一部份遺產輾轉回到法國, 投靠外婆家.可憐的是母親除了長得漂亮, 並無一技之長能夠供養姍麗婭, 外婆家的人雖然無錢無勢, 卻有嚴重的種族歧視, 對她這個混血兒沒有一點好感. 後來母親準備改嫁, 無可奈何把姍麗婭"放逐"到美國, 臨行前對她說, 無論混得好還是壞, 都不要再回法國了. 所以姍麗婭這一"孤身去國", 可謂是四海無家, 基本上把後路給斷了.

姍麗婭越長越美麗, 圍在她身邊現殷勤的男人從未間斷過, 黑的白的都有, 但她從母親身上得出的教訓是: 誰都不可靠, 只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她在大學讀的地理專業, 讀得相當認真. 帕垂的叔叔在DOWNTOWN開了一家老黑夜總會, 姍麗婭業餘時間在那兒當招待, 打工掙足自己的學費和生活費. 帕垂和宋雲青是在這家夜總會認識的姍麗婭. 相識後的一天, 二人邀姍麗婭去家裡的PARTY玩. 姍麗婭拒絕了, 說還有很難的數學和物理的作業沒有完成. 宋雲青說, 你把作業拿給我, 我保證幾分鐘給你搞定. 姍麗婭根本不信, 但還是把作業遞給了他, 最後姍麗婭對宋雲青佩服得五體投地, 連帕垂都吃醋了, 但宋雲青一點也自豪不起來, 對完成這類簡單作業的讚揚, 簡直就是看不起他, 好比稱讚一個人: 他多了不起, 他竟然知道會開汽車.

相識後的幾次暢談中, 宋雲青也同情她的身世遭際:枉持兩國護照, 卻有國難回, 有家難歸. 宋雲青知道瑩雪在自己心中的份量, 雖然愛得刻骨銘心, 願娶她為妻, 但她卻是遙不可及的明月一輪, 與他有緣無份. 又能怎樣! 人在異國, 一身客寄, 孤獨和寂寞在漫長的黑夜裡侵肌透骨, 唉, 人生苦短, 何必要跟自己較真呢. 既然你有情我有意, 何不開心痛快一番.

那一晚, 在夜總會, 姍麗婭沒有當班, 迪斯科音樂響起來的時候, 宋雲青邀她走向舞池中央. 所有的燈光逐漸暗了下來, 震耳欲聾的打擊樂中, 撕心裂肺的吼唱中, 老黑們的一張張黑臉在昏暗的舞廳中消融了, 只見無數雪白的牙齒在漆黑中飛舞. 鬼影潼潼的雙眼如幽靈般閃爍, 那是什麼? 群魔亂舞, 真是名符其實的陰曹地府. 姍麗婭有些害怕, 帶着抖意, 把身體主動貼在宋雲青的胸前, 趁着酒興, 他們緊緊地交纏在一起, 好像兩隻孤獨的野獸在黑夜裡彼此向對方索取溫暖.

情慾強烈地膨脹了, 宋雲青把姍麗婭帶回了家. 他們相擁笑滾在床上, 姍麗婭的肌膚油光水滑, 令宋雲青想起了蛇: 小時候他曾在鄉下爺爺家的池塘里捉過一條水蛇, 光溜溜的, 抓也抓不住, 就是那種感覺. "你是一條蛇. " 他對她說, 同時他感到自己正在征服一條蛇.

"什麼蛇?" 她聽後"格格"地笑個不停, 在他的身下左搖右擺, 更像一條蛇了.

"妖蛇, " 他裹緊了她: "就像我們中國傳說里的'白蛇', 專到人間勾引男人.

他笑着, 在抬頭的無意間瞥見了桌上的"白雪公主", 她秀髮輕揚, 依然在對他楚楚微笑. 他顫了一下, 腦中飛來了一群蜜蜂.

"你怎麼了, SONG ? " 姍麗婭已經意識到他的心不在焉.

"沒什麼. " 他若無其事地回應她, 推開了她已經燃成一團火的身體, 起身向"白雪公主"走去, 他呆望了它幾秒鐘, 把它背轉過身去, 再順手從桌上拿起一張紙, 將它的頭輕輕蓋住, 那張紙就是他剛剛拿到的JAVA "SUN CERTIFICATION". 然後他滅掉室內所有的燈, 再趔趔趄趄倒回床上.

儘管宋雲青是個敢做敢為的人, 但他並不想把他和姍麗婭的事在中國人的圈子中張揚, 他行事隱蔽, 其實在下意識保護瑩雪的心, 他也明白瑩雪在乎他, 只是身在城牆內無可奈何. 姍麗婭給他的溫暖和情愛, 填補了他因思念瑩雪而留下來的深壑, 他感激並予以回報. 按照他的觀念, 靈與肉同等重要, 缺一不可, 而現實的缺憾也只有讓他在意念的遐想中合二為一. 在一次情深意濃的高潮瞬間, 他也湧起了與她白頭諧老的念頭. 但是想歸想, 做起來又是另外一回事.

姍麗婭其實比宋雲青還看得開, 她並不願意把自己的終身很早就固定在一個人的身上. 她年青貌美, 又能歌善舞, 總以為自己某一天會像一顆新星冉冉升在夜空, 成為廣告名模, 她花了很多錢給模特兒獵頭公司, 夢想通過它們成名, 可它們在收取了她不菲的金錢後, 只不過給她拍攝了幾張宣傳照片而已(比如PORTFOLIO 和COMPCARDS), 先前那些五彩繽紛的許諾(比如WE CAN MARKET YOU ), 都莫過於吹出來的一串串肥皂泡. 宋雲青早就提醒她那是騙人的勾當, 因為他親眼目睹帕垂的幾個黑哥們, 自組了一個合唱隊, 他們多才多藝, 能彈能跳還會作詞作曲, 被一個獵頭公司騙了錢, 自費灌了幾盤帶子, 說是要為他們進行大規模宣傳, 但至今也沒給他們一個正規的演出機會....... 姍麗婭聽後, 一笑置之, 依然我行我素.

慢慢地, 宋雲青發現她並不是先前那樣天真可愛, 很會耍些小花招, 例如她在白人面前稱自己來自法國, 在黑人面前稱自己來自非洲, 雖然說的都是真話, 但總給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最令宋雲青難以接受的是, 她曾經謊稱立刻要去紐約看她一個生病的表弟, 因為時間緊迫不可能買到便宜的機票, 而她一下又拿不出這麼多錢, 宋雲青當場豪爽地答應了她的飛機票費用, 後來感覺不對勁, 慢慢用話套她, 才發現她早就提前訂好了廉價機票, 那所謂生病的表弟都只不過是騙錢的藉口. 宋雲青是個聰明人, 再高超的演技都蒙不過他的火眼金睛, 像他這類的男人只能靠真心打動, 絕不能有絲毫的欺騙.

兩人相處還不到一個月, 當他認定她不再可愛的時候, 也就減弱了與她同床共枕的激情. 當然, 兩個人的關係好比是半斤水加了八兩油, 水和油混在一起, 膩在一塊, 水不是水, 油不是油, 反正說不清楚道不明白. 好在彼此都拿得起, 放得下, 成不了情人依然還是好朋友, 開PARTY時瘋瘋打打摟摟抱抱宋雲青也無所謂. 只是夜深人靜時他常捫心自問, 總有一種綿亙不絕的浮噪和空虛在心底迴旋蔓延, 令他情不自禁又深深想起了瑩雪.

"整個事情就是這樣, 我什麼也不敢瞞你. " 宋雲青面有愧色地垂下頭, 拉住瑩雪的雙手, 坦承了一切後, 他囁嚅地說: "我知道我錯了, 發生了這種事情我也是沒有辦法啊. 要知道人是血肉之軀, 不是編好的程序可以執行特定的命令, 但你應該相信我一直都在愛你."

"你讓我怎麼相信你的鬼話! " 他的坦白沒有止住她眼中的淚水, 反而加深了她心中的痛苦, 無數的冤屈 、憤慨 和不平像亂箭朝她射來, 她頭痛欲裂, 掙開了他的手, 仿佛他的手上有無數的病毒, 她喊: "你對不起我, 你把我徹底傷透了! " 她無法面對, 她寧可他編一個漂亮的謊言來欺騙她, 也不願相信這個殘酷的事實. 儘管宋雲青把這個故事敘述得相當簡短和含蓄, 她還是不敢接受, 當她侵心透魂地思念他的時候, 他正溫香軟玉抱滿懷, 她可憐的心, 零落成泥碾作塵! 她猛地扭轉過身去, 透過朦朧的淚霧, 看見了書櫃一壁的JAVA書, 重重疊疊在她眼前晃動, 那JAVA一詞仿佛化作了一個猙獰的女妖正對她嘲笑, 她突然間怒火攻心, 血涌大腦, 快步衝上前去, 順手抓起一本書就開始撕, 只是那書殼是硬的, 她又心急意亂, 哪裡撕得動.

"瑩雪, 你想幹什麼! " 宋雲青慌了, 高叫着, 從後面抱住了她, 看她怒不可遏, 臉紅頸脹, 明白她心中的想法, 他故意說: "如果撕書會讓你感覺舒服些, 那就撕吧, 注意, 外面殼子太厚, 小心弄疼了你的手, 要撕就往中間撕吧. " 他以為瑩雪只不過一時心急, 絕對不會動真格.

哪知瑩雪一聽此計, 果然往中間撕去, 就在眨眼的瞬間, 她的右手已經麻利地扯下幾頁碎片, 宋雲青大吃一驚, 看清了其中碎片的一行字: "SERVER PROGRAMMING WITH JNDI".

" 你還真敢撕我的書, 你發瘋啊! " 他驚怔片刻, 氣急敗壞, 朝她怒吼道: "我從小到大還沒有一個人敢這樣待我, 看我怎麼收拾你. "

"對不起. " 她呆呆地說, 把手中的碎片遞給他, "還補得起嗎? "她問, 一動不動地凝視他, 眼底的一抹淒楚像利劍一般刺過了他的心臟.

"補得起...... 我的瑩雪, "柔情如水而流, 澆滅了他心中的怒火, "不要這樣對我, " 他口齒不清地說, 沒有去接她的碎片, 徑直將她摟入懷裡, 溫柔而緊密地, "別再折磨我了. "

"雲青, 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 她的手鬆了, 碎片飄落在地毯上, 她已經被他抱離了地面. 靠在他的胸前, 她囈語般的, 像在說夢話: "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給你看. "

"我懂. "

窗外的落霞慢慢融成一片蒼茫的暈紫, 暮色一點點染進室內, 黑夜來了.

此時此刻再多的語言都成了多餘, 她微閉上眼睛, 任他的愛如泉水般滑過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 滋潤曾經侵透骨髓, 融入血脈的每一段相思. 她靜靜含笑着, 如一朵在夜色里開放的花朵, 無邊的嫵媚, 恣情地, 層層為他舒展.
*********
不離不棄
何去何從(63)

她已經失去自我了. 她的靈魂飄離了她的軀體, 跟着他騰身而下, 共融大江, 天長水闊, 洪波浩蕩, 她想問他: "何去何從? " 倏忽間一朵祥雲飄來, 又把他們托上碧空, 瑞靄繚繞, 芳澤幽遠, 驀然驚魂的剎那間, 百年的霞光, 千載的紫霧, 一齊繽紛燦爛, 把他們推向輝煌的巔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瑩雪才慢慢睜開眼睛, 他已經打開了床頭的壁燈, 柔黃色的燈光籠罩着一屋子的芬芳和溫馨, 兩個人意痴心醉, 都沒有說話, 彼此凝視着對方, 肌膚依然還緊貼在一處.

"雲青, " 她輕喚道, 睫毛微微一顫, 似有淚光在眼中流轉, "真的是你嗎? "

"怎麼不是我? 是我. " 他摟緊了她, 吻她, 用力度和熱忱再次告訴她 -- 他的真實存在,"你怎麼眼睛裡有淚水, 是不是我剛才把你弄疼了. " 兩情濃密, 滑過她耳際的軟語溫柔如風.

"沒有, 我只是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

"我也不敢相信, 但現在該相信了吧. " 不是綺夢一場! 他對她真是千般愛惜, 萬種溫存. 多少個日日夜夜的思念終於被愛意熨平了, 相守二人的世界, 不戀塵世的豪傑, 不羨他人的驕奢, 自願生則同衾, 死則同穴. 兩個人 纏綿緋惻, 執手相敘, 敘不盡情話綿綿. 在他的面前, 她所有的思想都可以徹底放飛, 她甚至對他訴說自己心靈深處的一些秘密, 比如她在高中的時候曾經暗戀過自己的數學老師. 她懷疑自己並不是個傳統的中國女子, 她大膽地告訴他:

"只不過我內心不敢承認罷了, 我們在LAB見面的第一次我對你就有了感覺, "

"我當時早對你有了感覺. 我還記得那一天在LAB的情景, 我討厭那個坐在你旁邊的老美, 你怎麼有問題去問他而不來問我, 我氣得沒有辦法, 只好提前宣布下課. "

"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雲青. " 她神含欲語, 眼注微波.

"我什麼都會答應你. " 他撫弄着她光滑如絲的後背, 柔聲地說.

"我要你娶我, 這一輩子都別離開我. "

"瑩雪, " 他感動地看着她, 她輕柔地躺在他的臂彎里, 如花, 嬌羞解語; 似玉, 溫柔有香, 他忍不住又深深地吻了她的嘴唇: "這麼說來, 你下定了決心, 絕不反悔?"

"絕不反悔."她說, 突然皺了一下眉宇: "只是......"

"只是什麼? " 他連忙追問.

"只是, " 她咬了一下唇, 下定決心: "雲青, 帶我離開這兒吧, 越遠越好. "

"為什麼要急着走呢? 你沒有幾門課就快畢業了, 你還是不敢面對現實吧? " 他問.

"你說得對, 除了你, 我現在誰也不敢面對了. "她雙眼低迷, 垂下了睫毛.

"那好吧, " 他沉重地點了一下頭: "我帶你走, 為了不負你, 我只有負他人了. "

"他人是誰? " 她緊張地問, 心裡狐疑不會是"銀環蛇"吧?

"我的老闆, DR. WILLIAMS. "

"你的課程都應該選完了吧? " 她問.

"課程當然是選完了, 但是我答應了老闆一定要完成這個PH.D, 下學期他還準備和我一起搞個新項目, 他都給外面談好了, 你讓我......向他要求以MASTER畢業......好吧, 為了你, 我的公主, 我去跟他談, 我現在也管不了他怎樣看我了, 管他怎樣看中國人好了. "

"雲青, 如果真的......你別......我不想毀了你的PH.D." 她的心一浮一沉.

"不, 我還是得帶你走, 越快越好, 免得夜長夢多. " 他猛有所悟: " PH.D以後還有機會拿, 但瑩雪你只有一個, 我不能因小失大. "

"現在去申請畢業已經太晚, 申請PRACTICAL TRAINING 十天半月也批不下來, 或許讓你帶我走真的不現實. "

"CPT 不行, 還有OPT, 只要老闆和學校同意, 不用通過移民局. " 他鬆開了擁抱她的雙臂, 眼神變得嚴峻起來: "總之, 我要好好考慮這件事, 妥當安排, 我明天還得跟我加州的一個中國人商量. "

"加州的什麼中國人? 他在加州什麼地方? "

"也作算是一個朋友吧. " 宋雲青的臉色不再明朗, 悄悄湧上了一片烏雲, " 他在加州的SAN JOSE 和FREMONT 都開了自己的IT公司. "

"雲青, 你如果感覺為難千萬別去. " 瑩雪已經察覺到他並不開心. 她心裡納悶, 以宋雲青的本領應該是走遍美國都不怕, 何苦又非要去硅谷投靠這個所謂的朋友.

"但是他有通天的本領啊, 他如果安心幫你, 甚至可以為你申請一類優先的綠卡. 我曾經推薦我的一個個大學哥們給他, 那哥們不僅在一兩年內拿下了綠卡, 而且年薪也有十幾萬. 我們這一走, 當務之急是應該儘快拿下身份, 其他的......" 他皺了皺眉, 突然覺得千頭萬緒不知從何理起: "算了, 事兒太多, 我們今天不談這個. "

"雲青, 我心好亂......" 瑩雪千憂百愁地靠在她的懷裡, 想一件事容易, 做一件事又何其困難重重, 一旦必須面對現實, 面對她尚未解決的婚姻, 她滿懷蕭瑟, 心中亂愁如織: " 天都這麼黑了, 現在幾點了? 我是不是該回家了? "

"回家? " 宋雲青心中一驚, 猛然摟緊了她: "瑩雪, 我們現在已經是夫妻了, 你還要回什麼家! "

"但是......" 瑩雪顧慮重重地埋下了頭, "但是在法律上我和你還不是夫妻, 我至少應該回去和他好好談明這件事情. "

"你說的倒不假. "他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

"那, 那我得走了吧? " 她茫然無緒地說, 身子卻沒有動.

"瑩雪, 這樣吧, " 他的聲音夾帶着一股執拗的口吻: "你留在這兒, 我去跟他談."

"不, 不, 絕不...... " 瑩雪慌忙起身.

"你放心我吧, 我保證做到罵不還口, 打不還手. "

"謝謝你, 雲青. " 瑩雪心裡滾湧起一陣感動, 終於直直地站立起來, 口氣堅定地說: "但是, 一人做事一人當, 既然我做了, 就應該讓我去承擔去解決. "

"笑話, 什麼叫一人做事一人當, 你一個人做得了嗎? " 宋雲青笑了笑: "你剛才還在對我說你不敢面對一切, 要我帶你離開此地, 怎麼現在又變得這樣勇敢? "

"事到如今, 只有朝前走了. " 瑩雪咬痛了舌尖. 終於, 他們推開了小屋的門, 客廳的人群連同噪音早已散了, 只有帕垂一人橫躺在沙發上靜靜養神. 先前他倆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 哪可能察覺外面驚天動地的喧鬧.

"SONG, 對不起, 你的東西全部吃光了, " 看見二人出來, 帕垂懶洋洋地說: "他們嫌東西太少, 沒有吃飽又去外面餐館混了. "

"吃光了? 我買了這麼多的東西居然吃光了? " 宋雲青不信, 翻箱倒櫃的看, 果然如此, 不僅月餅, 鳳梨酥神秘消失了, 就連怪味胡豆和麻辣牛肉幹這類中國特色的玩意也沒了行蹤, 宋雲青忍不住笑罵道: "簡直是鬼子進村, 給我掃蕩得干乾淨淨. " 他再往裡面搜尋, 突然在壁櫃的上層看見了幾個沒有開啟的台灣八寶粥, 笑道: "謝天謝地, 總算還給我剩了點糧食. "

帕垂抬眼望了一下他手中的八寶粥, 漫不經心地說: "就那個東西啊? 他們打開過一個, 說看起來像牛屎(BULL ????), 噁心得很, 沒人吃. 最後還是我給吃了." 聽他說話的口氣, 好像吃了八寶粥挺給宋雲青面子似的.

"沒有辦法, 遇到他們這群強盜. " 宋雲青笑着對瑩雪攤了攤手: "但是八寶粥又不能當晚飯, 我們還是出去吃吧. "

"雲青, 你別忙, 我不餓. " 瑩雪忽然間心慌意亂.

"不餓? 你怎麼可能不餓, 你在我面前從來就沒說過餓, 你想當神仙啊? "

"我......我還是回去吧. "她低下了頭.

"回去? " 他的臉色鐵青.

"嗯, 回去. " 她點了點頭, 小聲但認真地說: "我真的不願去面對, 但是有些東西是躲不掉的, 至少我應該回去說清楚. "

"要去兩個人一起去,. " 他心急氣岔, 把她拉到了室外, 大聲說: " 我不敢讓你一個人去見他, 也絕不容忍你挨打受罵. "

"你放心吧, 雲青, 我心裡有底. "她低頭苦笑, 用雙手撫摸他逐漸捏緊的拳頭: "你這就送我走吧. "

他猶豫了半響, 終於替她打開車門, 在她彎身入車的一剎那, "瑩雪! "他猛地伸出雙臂, 捩轉過她的身體, 緊緊擁她入懷. 寒煙枯樹下, 心中無限的柔情揉雜着擔憂掛慮, 都融化在深深的熱吻之中了.

"瑩雪, 我不能放你走, 我們已經是夫妻了, 我為什麼要放你走...... " 他割肚牽腸, 神傷心憂, 根本不願意鬆開懷中的她.

"我又不是一去不復返, " 她快刀斬亂麻, 抬頭鎮定地看他: "雲青, 你別送我了, 讓帕垂送我回去. "

"沒有問題." 帕垂一骨碌從沙發上爬起身來, 搖頭晃腦, 嚼着口香糖, 走出室外, 打開雲青的車門坐了進去, 把車內的收音機調到老黑的音樂台. 在汽車發動的那一下, 憂到極處的雲青, 忽然氣定心明, 不再驚亂, 他鎮定而嚴肅地大聲說: "瑩雪, 你放心去吧, 我不會上門打擾你, 我一定尊重你的選擇. 但是有一點, 你必須記住, 無論怎樣, 你只有一條路可選, 不是朝東就是朝西, 絕對沒有中間的路可以走......"

帕垂才懶得去理會他的長篇大論, 一是聽不懂, 二是沒這個耐心, 駕着車一溜煙地跑了, 把雲青的聲音遠遠地拋在了後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