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和晶相識十二年，聯繫一直不曾斷過。在這浮躁的年代，多少有些沉甸
甸的不容易。高中同桌，到大學南北相隔，每周一封的信，細細密密的好
多頁，琳的男友總是妒忌，玩笑說兩個女孩有同性趨勢。琳和晶都是簡單
卻執拗的人，十幾歲時相信愛情要麼全部要麼沒有，相信永遠，相信日後
會擁有美麗堅固的愛情。
琳轟轟烈烈的愛過後斷然分手，幾年拒絕戀愛後選擇安全，走入被愛遠遠
大於愛的婚姻。晶曾對高中一個男生暗戀，花了幾年的時間努力走出陰
影。當生活或許可以重新開始的時候，生命中走入宋，晶終於沉浸在如雲
如水的愛情里，在南方冬天的雨中和他一起打把小傘去選小屋的窗簾。
琳也希望晶就這樣愛着幸福着直到永遠，永遠卻是很模糊的概念，可近可
遠。晶幸福的婚姻登記後老公公確診為肝癌，夢想中的美麗婚禮變作精疲
力竭的工作，家和醫院之間的奔波和面對死亡臨近的傷痛無奈，當老人受
盡了病痛終於撒手而去，晶發現一個小生命已經悄悄而又倔強的成長。沒
有來得及作美麗新娘的靜匆匆忙忙地作起了母親。
寶寶一歲的時候，有個女人打電話到家裡來，要求與晶討論她的男人。
晶曾以為宋就是整個世界了，以為感情終於由一片沙漠進入綠洲了，儘管
回想起來快樂的日子是那麼短暫。因為複雜的家庭人際關係晶和宋的生活
並不順利，這麼多年都不順利，宋的姐姐和母親一直對他們的生活指指點
點，晶給宋買件襯衫都會引起婆婆和小姑關於層次和品位的議論。然而支
撐着晶樂觀向上的是對心中愛的樂土的堅信，而那時晶並不知道這種信任
是那麼盲目。小生命的降臨不象晶想象的那樣給家庭帶來歡樂，相反使矛
盾更加激化。儘管在那麼多時候對於生活對於愛晶也懷疑，但晶總努力說
服自己一切都會峰迴路轉，愛會使一切變好。然而生活真的並不總是那麼
美好。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打擊，晶是惶然無措的。她和宋各自的表現也
是千篇一律的──晶不忍心也不甘心讓別人這樣奪走她的家庭，他是在經
歷心的苦苦掙扎後幾乎喪失理智地在精神上傷害晶。這場戰爭是持久又傷
神的，到最後兩個人都幾乎忘記了如何去思考，只是本能地想盡辦法獲得
最後的勝利──晶要他的心和我的家庭，他要他的愛情還有自由。這場戰
爭是殘酷的，而回憶也是殘酷的。
晶寫給琳說，“我至愛的琳，你應該明白為什麼我不願說我痛，儘管我真
地很痛，痛徹的時候聽得到心碎裂的聲音。那麼多不眠的夜晚，我無法面
對這樣的事實──作為女人我竟失敗得這樣徹底。我最信賴最不設防最全
身心去熱愛的一切竟然是一堆不堪一擊的謊言，一切風花雪月浪漫單純在
現實面前竟如此蒼白而又幼稚。和你一樣，一直以為自己要的不多，卻總
得不到我最想要的感情上的完完全全的歸依。總覺得人在這個世界上太孤
單，總希望能找到一個人溶入彼此的血液攜手同行，卻最終發現在你最投
入的時候往往是受傷的開始。真地很羨慕那些頭腦簡單但懂得如何做女人
的女人，發覺自己其實很笨，笨得無可救藥。中場休息的時候，我們也擁
抱，也接吻，也做愛，然而我很驚惶地發現自己對這個男人其實已沒有熱
情。我所做的只是一直努力地告訴自己我愛他我愛他，而我真地不知是否
自己真地真地不忍放棄的還是那件編織了太久太久的夢的衣裳。”
宋搬出去住。晶周末到婆婆那裡接寶寶，婆婆冷着臉，一貫前衛時髦的宋
的姐姐奚落難道說就在這一個男人身上吊死？晶開始怕打開家門一瞬間撲
面而來的冷清與黑暗，每每進門馬上開燈，馬上打開音響。好象這樣就不
再孤單，其實也知有點可笑。每天做運動，以消耗掉體內儘管瘦弱但
仍多餘的狂躁，也使入睡不那麼艱難。
晶到單位開調解無效證明，辦公室主任堅持冷處理，並對晶有很多勸導，
幾乎讓晶有所動搖，心裡卻有隱隱的不安，兩個人的事情有時參加的人多
了當事人反而難有正確判斷了。他那邊是他母親和姐姐，晶這裡是她一
個人，現在加上個辦公室主任。
每個夜晚都是漫長的，有時夢到很激烈傷心的爭吵，有時夢到希奇古怪的
事情醒來馬上就忘記了。晶怔怔地突然意識到現在難過的已不再是事件本
身，而是他們冷眼旁觀的態度，仿佛他們都是局外人，只看着她一個困惑
地停留在舞台中央忘記了台詞。
晶和宋在一個周五到民政局辦離婚手續，看大門的告訴他們周五隻辦結
婚。兩個人接寶寶出來吃肯得基，寶寶開心的坐在桌邊甜甜的叫爸爸媽
媽。那一瞬間一切土崩瓦解。
宋搬回來，說與其開始一段新的感情，也許不如對舊感情花些功夫。在一
起的生活如履薄冰，大吵大概每周兩次，或許是對處理這種情況已經習以
為常了吧，每次暴風雨後總會雨過天晴。然而心卻是越來越麻木了的。最
最可怕的是，每到心情不好的時候，分手的念頭是一觸即發的。不要總把
離婚掛在嘴上──道理每個人都懂，卻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
平靜的日子並不長久，而這次似乎宋和晶都徹底失望了。宋再次離家，只
是這回帶走了家裡原來的被子。兩個人開始各自準備各自的辦手續所需的
一切文件，包括介紹信、雙方協議、情況說明等等等等。到了萬事俱備只
欠東風的時候，偏偏會發生絕對意料之外的事情──晶又懷孕了。模糊的
記憶中，這似乎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而絕對不可能的事情卻真地發生
了。晶很難過──心理與生理上同樣難過，也同樣痛苦。那一段，真地有
點開始相信命運。已經不想再怪自己，因為對自己已經太失望太失望了。
這個意外打亂了既定的程序──宋說再也不願離開晶，要一輩子好好照顧
她，因為這是上帝的安排。晶卻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真地不敢相
信前一天還毅然決然要離家的男人會一下子改變主意，要和你好好過一輩
子。
今年春節前琳給晶打過個電話，那時晶正沉浸在對廈門之旅的美好憧憬
中。很少出門，所以總象孩子般對出門有種莫名的興奮。一共三天，廈門
天很熱，比晶想象的還熱；人很多，比晶想象的還多；景色很美，但沒有
晶想象中的那種震撼。而和宋幾乎總是處在不斷的爭吵與和好的過程中，
晶努力讓自己開心，卻無法開心，宋的情緒時常游移，而這讓晶怒不可
遏。終於回到家了，晶卻絕無法預料家裡的風浪會比廈門的海上更大。其
實已經睡了，卻因為一種隱隱的不安而夜半醒來──宋在用手機發短消
息。那一刻，晶真的幾乎寧願自己死掉也不願看到這樣一幕。想到自己所
做的一切一切努力和他一次次信誓旦旦的承諾，感覺萬念俱灰，第一次於
歇斯底里，絕望狂怒。宋說他一直在和一個網上認識的女孩網戀，“他
們”都感覺很好，正是這次廈門之旅讓他覺得內疚，所以那個晚上他和她
說分手。
經過這麼多次反反覆覆，換來的是晶異常敏感的心靈和生活異常脆弱的寧
靜。宋生活上一點點的異常都會讓她浮想聯翩，引發極其頻繁的戰爭。晶
發現自己再也不想捍衛這個命運多桀的家的完整了，於是就在次日離開了
家。凌晨前後，宋開始給晶發短消息，晶不想回答。到下半夜兩三點，宋
終於失望沉默了。次日宋打了好多次電話，鈴聲響得讓人心煩，索
性被晶關機了。再開機，他的消息已經占滿了所有空間，晶開始接到各色
人等的勸解的電話，包括宋的母親和姐姐，宋在晶下班時出現在公司門
口。
日子再次恢復平靜。
晶說女兒越來越可愛，會在夢裡說聽不懂的話，有時夜裡忍不住親親她的
小臉。晶說寶寶是天使，自己是凡人。
琳一直認為與晶相識相知是今生一大幸運，很多時候覺得生活難過得過不
下去的時候，總會感到另一方在遠方凝視的目光。晶在海的那一邊掙扎
着，告訴琳夜是越來越黑了，晶說懷念琳冬暖夏涼的手。面對晶的悲傷心
碎琳是這樣的無能為力，只能在海的這一邊遙遙望着，想着這縷吹亂我長
發的風也許搖搖蕩蕩到海那邊後還可以拂干你的淚水。
也許女人的愛情往往是自己編織的一個美麗童話，也許原本平庸的一個男
人，被安置在這個背景里，加上想象的光環，一下子就令你柔腸寸斷。於
是女人成了自己最大的敵人。感情挫敗時最有殺傷力的不是那個你從頭愛
到腳的男人，而是你那飄忽美麗的愛情被擊得粉碎，然後被狂風席捲而
去，連弔唁的機會都不給你。琳的思維和言語自從晶的婚姻有了風浪以後
一直遲鈍着。一直耐心而又焦灼的等待着來自晶的隻言片語。其實琳在那
女人掀起狂瀾的時候就非常想勸晶離婚。不為別的，那時候分開了心裡會
因為有些怨恨而少些痛。後來和晶幾次通電話晶總是在總結經驗，說自己
也許太不通事故，琳的心便一直有斷斷續續不深不淺的劃痛，為晶暫停狀
態的婚姻大大捏了一把汗，因為心裡清楚晶最終會傷痕累累而疲憊不堪。
對晶，不敢多問，因為牽掛；不願多問，因為牽掛，無法不問，因為牽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