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BERT

最近身體不爽，呆在家裡的時間很多。閒來愛讀書，四大名著都已經翻爛了，但還是願意再讀讀水滸傳。一直以來，我對紅樓夢和三國演義的興趣比之對水滸傳的興趣要大一些。但水滸傳也是一部傳世之作，可圈可點之處甚多。尤其是對人物的刻畫，達到了入木三分的地步。

於是，我就為豹子頭林沖的悲慘命運而感嘆；為花和尚魯智深的豪俠仗義而喝彩；對打虎英雄武松的頂天立地、堂堂正正做人感到敬仰；對拼命三郎石秀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優秀品格充滿嚮往；一方面，我欣賞智多星吳用的聰明才智、計謀百出；另一方面，我又喜歡黑旋風李逵那種動不動就“掄起兩把板斧排頭砍去”的痛快淋漓。我還喜歡有點兒神話色彩的入雲龍公孫勝，他總是在關鍵時刻，揮動神劍，大喝一聲：“疾！”，頓時就有無數天兵天將來幫忙；我又喜歡有平民色彩的小李廣花榮，他能夠在兩軍相峙的緊張關頭，冷靜從容，“弓開如滿月、箭疾似流星”，在萬馬軍中射殺敵軍的上將，等等等等吧。若論刻畫各種人物的個性，水滸傳達到了極致的精彩。

可惜啊，以上我喜歡的英雄人物的結局都非常悲慘：征討方臘之後，林衝風癱、魯智深圓寂、武松斷臂、石秀陣亡；李逵服毒、吳用和花榮殉情自殺。唯一好一點兒的是公孫勝，他沒有參加征服方臘的戰鬥，及早的隱退，回到山中修道去了。每每看到水滸傳的後40回，我總是心裡難過得很，多麼了不起的英雄好漢啊，為什麼結局竟都是這樣的悲慘呢？都怪那一心一意要投降朝廷的宋江，最後把梁山泊的事業全都斷送了。鑑於以往讀水滸傳的經驗教訓，這一次病中讀書，我就加了小心了：一定要找出一位既讓我欣賞，又能夠善始善終的好漢。這麼一來，還真是讓仔細讀書的我發掘出一位英雄好漢，他就是梁山泊的水軍統領混江龍李俊！

梁山泊由於是四面環水，所以，水軍是一支很重要的基本力量，也湧現了很多水軍名將，例如阮氏三雄、張橫張順、童威童猛，當然也包括混江龍李俊在內了。其中，水性好、武藝水平最高的大概就是浪裏白條張順和混江龍李俊了。而李俊在梁山英雄排座次的時候，被定為水軍正將，排名第26位，排在以上所有水軍統領的最前面，這就充分說明，若論武藝，李俊決非等閒之輩。

水滸傳裡面關於李俊的着墨並不多，但幾處短短的描寫，如果能貫穿起來的話，還是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水滸傳里，李俊的第一次出場是在第35回：“梁山泊吳用舉戴宗，揭陽嶺宋江逢李俊”。當時，宋江和兩個押送他的公人在黑店裡被人用蒙汗藥麻翻，差一點就當了人肉包子的餡兒了。被慕名而來的李俊看出，救了他們三人。從李俊對宋江的自我介紹里，可以看出他是一個非常樸實的人：“小弟姓李，名俊。祖貫州人氏。專在揚子江中撐船梢公為生，能識水性。人都呼小弟做混江龍李俊便是。這個賣酒的是此間揭陽嶺人，只靠做私商道路，人盡呼他做催命判官李立。這兩個兄弟是此間潯江邊人，專販私鹽來這裡貨賣，卻是投奔李俊家容身。大江中伏得水，駕得船。是弟兄兩個：一個喚做出洞蛟童威，一個叫做翻江蜃童猛。”值得一提的是：李俊介紹的童威童猛兄弟倆，從開始到結束，一直都是跟着他，是李俊的左膀右臂。這兩兄弟都是如此好的水性，那麼作為他們倆的頭兒，混江龍李俊的本領如何，那就是不言而喻的了。

沒隔兩天，宋江和押送他的兩個公人在潯陽江上又差點被李俊的結義兄弟船火兒張橫赤條條地扔下水去，又是李俊帶童氏兄弟及時趕到，再救宋江一次。後來，宋江在江州題反詩，被押至刑場，差點被砍頭，梁山泊英雄劫法場，白龍廟聚義；還是混江龍李俊，帶領張橫張順、童威童猛，及時駕大船接應、從水路撤退，三救宋公明。有此三救宋江的恩情，李俊跟着宋江上梁山泊聚義，就成為順理成章的事情。好在混江龍李俊本來就是江湖草莽出身，沒有酸文人那麼多的思想顧忌，說干就干，輕輕鬆鬆就跟着大家造反了。

作為一頭武藝超群的水軍統領，又有三救宋江之恩。混江龍李俊在水泊梁山的日子肯定是不會難過的，所謂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銀，快活逍遙，不在話下。可惜好景不長，以宋江盧俊義為首的梁山泊領導層執意要接受朝廷的招安。眾好漢意見不一，其中有很多像林沖這樣被逼上梁山的人，對朝廷仇深似海，也有像李逵這種自由自在、無法無天慣了的人，不願意下山接受招安。但在整個過程中，看不出混江龍李俊的傾向性。他只知道一味服從宋江的領導，追隨集體的行動，沒什麼個人主張。就像當初他隨大流造反一樣，後來，他也毫無意見的隨大流受招安了。

接受招安之後的梁山泊好漢們為大宋朝屢立功勳，征遼國、滅田虎、平王慶，外憂內患，全都被這伙好漢們平定。但朝廷不僅沒有給他們半點封賞，反而催促他們再次起兵，去征討另外一個造反英雄方臘。於是，梁山泊的好漢們越來越感到寒心，但還是基本維持着梁山大義，集體行動去征討方臘。沒想到，方臘的造反軍也是一支實力非常強勁的部隊，與梁山好漢們拼了個魚死網破。108名梁山好漢在征討方臘的過程中，十去其八，悲慘萬分。但混江龍李俊在殘酷的水戰中不僅屢建奇功，而且還僥倖活了下來。其中更有一段傳奇經歷，決定了李俊的後半生。

120回本水滸傳的第113回：“混江龍太湖小結義，宋公明蘇州大會垓”。講的是：宋江準備攻打蘇州城，李俊與童氏兄弟領命從太湖方向進行水路偵察，不料卻誤中地方武裝的埋伏，三人同時被擒。不過抓他們的四位好漢倒也不是方臘的部下，聽說混江龍李俊的大名之後，全體拜服。為頭那一個道：“小弟們因在綠林叢中走，都有異名，哥哥勿笑！小弟是赤須龍費保，一個是捲毛虎倪雲，一個是太湖蛟卜青，一個是瘦臉熊狄成。”李俊聽說了四個姓名，大喜道：“列位從此不必相疑，喜得是一家人！俺哥哥宋公明現做收方臘正先鋒，即日要取蘇州，不得要領，特差我三個人來探路。今既得遇你四位好漢，可隨我去見俺先鋒，都保你們做官，待收了方臘，朝廷升用。”費保道：“容覆：若是我四個要做官時，方臘手下，也得個統製做了多時。所以不願為官，只求快活。若是哥哥要我四人幫助時，水裡水裡去，火里火里去；若說保我做官時，其實不要。”李俊道：“既如此，我等只就這裡結義為兄弟如何？”四個好漢見說大喜，便叫宰了一口豬、一頭羊，致酒設席，結拜李俊為兄。李俊叫童威、童猛都結義了。

應該說，這個時候的李俊，思想還是比較單純的。仍然是宋江的那一套愚忠朝廷的想法，勸費保等四位好漢跟他們去打仗立功，將來好升官發財。但費保的思想比李俊成熟，沒有提將來做官的事，只談彼此之間的義氣相投。這倒也正對混江龍李俊的脾氣，於是他就主動提出：來一個七人小結義，大家都歡歡喜喜的結拜了。後來，這四位好漢果真就出手相助，讓李俊等再建功勳，幫助梁山大軍攻克了蘇州城。但與此同時，以費保為首的四人堅決地功成身退，不願意跟宋江等人攪和在一起。但對李俊，費保們卻仍舊保持着誠摯的兄弟手足之情。在臨別之時，費保的一番話徹底的改變了混江龍李俊的人生軌跡。

話說當下費保對李俊道：“小弟雖是個愚鹵匹夫，曾聞聰明人道：『世事有成必有敗，為人有興必有衰。』哥哥在梁山泊，勳業到今，已經數十餘載，更兼百戰百勝。去破遼國時，不曾損折了一個兄弟。今番收方臘，眼見挫動銳氣，天數不久。為何小弟不願為官？為因世情不好。有了太平之後，一個個必然來侵害你性命。自古道：『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此言極妙！今我四人，既已結義了，哥哥三人，何不趁此氣數未盡之時，尋個安身達命之處，對付些錢財，打了一隻大船，聚集幾十人水手，江海內尋找個安靜處匿身，以終天年，豈不美哉！”李俊聽罷，倒地便拜，說道：“仁兄，重蒙教導，指引愚迷，十分全美。只是方臘未曾剿得，宋公明恩義難拋，行此一步未得。今日便隨賢弟去了，全不見平生相聚的義氣。若是眾位肯姑待李俊，容待收伏方臘之後，李俊引兩個兄弟，徑來相投，萬望帶挈。是必賢弟們先準備下這條門路。若負今日之言，天實厭之，非為男子也！”那四個道：“我等準備下船隻，專望哥哥到來，切不可負約！”李俊、費保結義飲酒都約定了，誓不負盟。

這一段描寫，實在是精彩！道出了人生真諦。那混江龍李俊本是草莽出身，沒多少頭腦，也不會去考慮將來的事情，但他並不是一個愚蠢的人，梁山泊接受招安之後，所走過的這一段經歷，他也應該是深有感觸的。如今被新認識的兄弟費保這麼一點撥，茅塞頓開，立刻翻身而拜，下決心要沿着正確的方向去完成自己未來的人生之路。但與此同時，李俊又是一個人格完美、忠義雙全的好漢，在梁山英雄及宋江等大業未成的情況下，就私自離開，這樣的事情他是做不出來的。於是，就乾脆來個實話實說，願意在跟隨宋江打完方臘之後，再與費保們共謀大業。這時候的李俊，確實已經錘鍊成為一位大智大仁、有情有義、有勇有謀的混江龍了。

這段話說過之後不久，梁山泊的另一位水軍統領，武藝絕倫的浪裏白條張順，因為攻打杭州城，慘死在涌金門下。這件事情想必對李俊們也有所觸動，使得他們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儘量避免做無謂的犧牲。終於在最後剿滅方臘之後，百戰餘生的倖存了下來。在隨大軍返回京師的途中，路過蘇州城的時候，只見混江龍李俊詐稱中風疾，倒在床上。手下軍人來報宋先鋒。宋江見報，親自領醫人來看治，李俊道：“哥哥休誤了回軍的程限，朝廷見責，亦恐張招討先回日久。哥哥伶憫李俊時，可以丟下童威、童猛，看視兄弟。待病體痊可，隨後趕來朝覲。哥哥軍馬，請自赴京。”宋江見說，心雖不然，倒不疑慮，只得引軍前進。又被張招討行文催趲，宋江只得留下李俊、童威、童猛三人，自同諸將上馬赴京去了。

李俊與宋江最後分道揚鑣的這一着棋走得非常漂亮，充分反映出他的智慧。他知道：以宋江的花崗岩腦袋，是絕對不會同意他的想法、讓他們獨自離去的，到時候，眾兄弟一勸，宋江再來個哭哭啼啼，又把“義氣”二字的緊箍咒一念，最後誰也走不了，倒不如乾脆裝病一番，向宋江要求留下童氏兄弟照應，乘此機會，脫離梁山大軍，一去不復返。

且說李俊三人竟來尋見費保四個，不負前約，七人都在榆柳莊上商議定了，盡將家私打造船隻，從太倉港乘駕出海，自投化外國去了，後來為暹羅國之主。童威、費保等都做了化外官職，自取其樂，另霸海濱，這是李俊的後話。詩曰：

知幾君子事，明哲邁夷倫。
重結義中義，更全身外身。
潯水舟無系，榆莊柳又新。

就這樣，在人生的關鍵時刻，混江龍李俊走對了關鍵的一步，從而獲得了梁山108將之中的最佳結局。在完成梁山的事業之後，李俊不僅安全地活了下來，而且還帶領着一幫新的兄弟們，在海外創立了更大的事業，進而當上了另一個國家的國王。別的梁山好漢都是以梁山的事業為終點，隨着梁山好漢群的解體而落幕。但對混江龍李俊而言，水泊梁山的這段經歷，不過是一個起點而已，他後來開創了更大的事業。

2006年8月22日 寫於 悉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