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長恨(21)

高帆打死人的惡訊很快就傳到他的家裡。高帆的爸爸氣得一口氣喘不過來，當場就不省人事，高帆的媽媽一下子神恍氣亂，根本就忘了燒得正旺的雞湯。

湯沸騰着，滾滾而出，澆滅了天然氣灶上的火焰。。。。。。

偏偏正是雷陣雨，家裡的門窗關得死死的，滿屋子的天然氣很快讓兩位老人命歸黃泉。

瑩雪呢？瑩雪去 了哪兒呢？

瑩雪此時正漫步走在泰國 陽光明媚的海灘上，輕柔 的海風吹拂着她的長髮，滿心的愜意，滿心的舒暢，哪知千山萬水外的噩耗。

瑩雪所在的信貸處是中行有名的“出國處”，那些三資企業，外貿公司只要組團出國，總會想方設法弄一個名額給他們的財神爺。瑩雪的科長由於專管外貿公司的貸款，足跡早已踏遍五大州. 在埃及的金子塔下騎過駱駝；在維也納的高級音樂廳見過世面; 在拉斯維加斯(LAS VEGAS)用公款豪賭過; 去夏威夷看過火山; 泛舟在巴西德亞馬遜河上，遍賞兩岸原始森林; 還去了智利, 回來後對眾人說，想不到那個小破國家都還有座那麼長那麼高的大橋，比南京長江大橋氣派多了。

瑩雪的科長早就玩膩了東南亞，把這次絲綢進出口公司組團到新馬泰的機會讓給了瑩雪。瑩雪第一次出國心裡快樂得象只小鳥，在人家眼裡不屑的東南亞，在她的心中依然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瑩雪本來差一點去了美國. 那是隨經貿委及糧油，化工，輕工，紡織等進出口公司領導到美國考察，那麼一大群德高望重的領導沒人懂英語，瑩雪被報上去當翻譯，結果美領館死活也不給瑩雪簽，說是這麼一個年輕未婚的女孩到了美國不跑才怪。最後換了一位三十幾歲已婚的男翻譯，大家才集體去了美國。

你猜怎麼了，那位男翻譯一過了舊金山的海關就沒了影子，把一大群”聾子啞巴”留在機場大眼瞪小眼。上級知道後大發雷霆，兩天后，這一群衣冠楚楚的官員不得不從舊金山打道回府。

就這樣飄洋過海一個來回，美國什麼樣也不知道，把那些沒去成美國的笑破了肚皮。瑩雪的科長氣得要命，發誓說再也不去腐朽沒落的美帝國。但一個月後就把誓言忘得干乾淨淨，這一次他的運氣很好，不僅暢遊了美帝國主義的腐朽沒落，還順帶去了加拿大。

回來後，他興致勃勃向大家滔滔不絕：“到了美國，我才知道我們中國人真是遍天下，在白宮門前排隊, 前前後後都是國內代表團，晚上到中國城吃飯，哈! 又是白天那一幫人。我們去時代廣場的時候，天上下着大雨，我以為這下見不了中國人，想不到風雨無阻去那兒的大都是中國人。到了加拿大，才發現那裡真是天堂中的天堂，我們的賓館在森林中，從窗外望去，不僅可以見到近處的草坪,鮮花和綠樹，還可以見到遠處的雪山，那雪山就別提了, 簡直美得形容不出來。。。。。。”

瑩雪聽進去了，心想：“什麼時候我也能去那‘美得形容不出來’的地方？”自那以後複習GRE的勁更足了。這次拿到去東南亞的公差，全家都為瑩雪高興。

上飛機的前天晚上，瑩雪的爸爸說：“等你到美國讀書，我和你媽就可以去美國看你，我這一輩子做夢都沒想到會去美國的。”

瑩雪的媽媽卻說，瑩雪現在只考了GRE，你就開始做美國夢，恐怕也太早了。

“不早，不早。”瑩雪的爸爸興高彩列：“王老師說過，瑩雪的GRE分數是鳳凰中的鳳凰，我家的女兒從小幹什麼都是第一，人家能出國瑩雪就一定能出去。”

瑩雪見父親為自己如此自豪，心裡很感動，她說：“其實，我這麼努力地考GRE，也是想着有一天能把您們接到美國，看看真正的自由女神。”

那天晚上，瑩雪同父母說了很多知心的話，不知為什麼，她對父母千叮萬囑：爸爸要記得準時吃藥，媽媽要注意家裡的安全，天然氣灶一定要關好。

第二天清晨，瑩雪就要去趕飛機，單位的司機已在門外等她了，她發現母親的眼角有淚，神色也與往常大不一樣，她抱住母親安慰道：“媽媽，我只不過去新馬泰兩個星期，你就這麼難受，我都不敢去美國了。”

“不知為什麼，我今天心裡特別酸。”事後，瑩雪的母親對丈夫說。

冥冥之中，上蒼註定了這是她與女兒的最後一面。

回國的最後一天晚上是在香港的酒店，瑩雪突然感到忐忑不安，爸爸媽媽您們好嗎？這個念頭掠過瑩雪的腦海，她的心象被人抓空似的，眼前時不時有 一團朦朧的，模糊的，灰白色的濃霧

終於捱到了飛機已降落在本市的機場。

壓抑着亂跳的心，瑩雪走出海關，迎面看見處里的兩位同事，他們神色凝重地望着她，瑩雪的頭嗡的一下響了，眼前頓時金星亂閃。

“小高，希望你作好思想準備，你父母。。。。。。”

“我爸爸媽媽怎麼了，他們怎麼了？”抓住女同事的手，瑩雪悽然地喊到，她臉色蒼白，呼吸急促，一雙大眼滿是惶恐與無助。

瑩雪萬萬沒想到這次公差竟促成她與父母的永別。早知今日，又何必遠行。在父母的追悼會上，瑩雪悲痛欲絕，肝膽欲摧，她一生素衣，跪哭於父母的棺前，聲聲含淚，聲聲滴血。一夜之間，她竟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

就在向遺體告別的最後時刻，瑩雪死死抱住靈柩，任憑兩個身強力壯的女同事也拉不開她。

“瑩雪，你還年輕，爸爸媽媽雖然走了，但你也得保重自己呀。你的夢還沒有實現，你的托福還沒有考。”王老師抱住瑩雪，含淚勸道。

瑩雪悲傷地哭道：“爸爸媽媽都走了，我還有什麼夢，還考什麼托福，前些日子準備GRE，我複習得那樣辛苦，也是想着在父母有生之年能去美國看看。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王老師震撼了，震撼於瑩雪同父母血肉緊連的骨肉之情，而自己的兒女呢？她突然也為自己悲傷起來。

那些日子，瑩雪憂傷過度，不思茶飯，身體很快就消瘦了。王老師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她勸說瑩雪搬進了自己的家裡。一方面，她又為高帆的官司上上下下地奔波着。

她根本就想不通，紀美與高帆這對冤家是怎樣沾上的，而她尋思撮合的紀林同瑩雪恰好又是有心栽花花不發。

紀美成天在家裡賭咒發誓，如果高帆判了死刑，那麼那一天她也要懸梁自盡。王老師看着她那尋死覓活的樣子心煩意亂。對於這樁案子，瑩雪倒是淡淡的，她說：“哥哥罪責難逃，該怎樣就怎麼樣。”

那些日子，紀林終於面對了玉如的死亡，他從巨大悲痛中掙扎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於玉娟，詳詳細細問明了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一切。玉娟如實地回答了，但她隱瞞了事發前紀林的母親羞辱玉如一事。此時的她，已非常的清醒明智，她守住了這個秘密，甚至包括她的父母，去的人已去，又何苦讓活着的人們多一份憤怒與不安。

玉娟說：“你知道，玉如的身體很不好，隨時都有生命的危險，那天她又淋雨受涼。”

紀林說：“我就感到那天不對勁，還特意跑回去提醒她晚上注意雷陣雨。都是我不好，上什麼破GRE班，沒有照顧好玉如。”說完後悔不已。

玉娟安慰他，說這一切恐怕都是上蒼安排好的，並提及她的叔叔和爺爺都是因為先天性心臟病在睡夢中離開了人世。殘忍也好，冷酷也好，我們也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她又告訴紀林玉如臨終前不同常人的言行，似乎玉如對自己的離世早有預料，紀林不禁稱奇。他們一起回憶了玉如生前的種種飄逸與靈秀，不得不感慨萬分，浩嘆不已，“前身定是瑤台種，無復相疑色相差”。

高帆的案子終於結了。 由於王老師的盡心竭力，高帆最後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王老師對紀美說：“在這風頭上能保住腦袋也算是他的命大，你也該好自為之了，從今以後該認認真真學會做人。”

紀美忙說：“我知道我過去做了很多不對，但是我一定好好改，等着高帆從監獄出來我們就結婚。”

“你真的想嫁給他，十年呀！你頭腦有沒有毛病。”王老師忽然發現她的一兒一女，雖各具特色，瘋起來卻一模一樣。

紀美滿臉不屈，說：“我要幹的事誰也別想欄我，誰壞我我就跟誰急，不管他是誰。”

王老師深知紀美個性，奈何她不得，讓她自由發展去吧。只是十年的時間誰說得清呢。

不過紀美倒是一改過去濃妝艷抹，洗去鉛華，素面見人，辭掉夜總會模特之職，回到農行上班。只要有空她就會去監獄探視高攀，告訴他她有多愛她，她會等他出來後嫁給他，她還會給他生一個胖兒子。高帆感動得一塌糊塗，發誓要好好改造，爭取提前出獄報答紀美的深情。

這期間, 瑩雪也探視過哥哥幾次, 提及父母的離世, 兄妹兩人都痛哭流涕. 高帆向妹妹發出毒誓: 一定要痛改前非, 方不負父母在世時的期望.

瑩雪哭着說: "你從小到大, 惹了多少禍, 發了多少誓, 你真正的改過了嗎? 我才出去十幾天, 爸爸媽媽就沒了, 從今以後你讓我怎麼相信你! "

高帆嚎啕大哭, 說不出一句話.

"行了, 你也不用哭成這個樣子. " 瑩雪咬着嘴唇，鎮定地說： "再哭, 爸爸媽媽也回不來. 你也不用發什麼誓, 從今以後就看你的行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