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長恨(22)

瑩雪是個理智的姑娘, 她深知悲慟不能喚回雙親的復活, 她努力地從絕望中掙扎出來. 一個月後她回中行上班, 只是考托福的心是再也沒有了.

同瑩雪一樣, 紀林自玉如走後, 所有出國留學的雄心在一夜間泯滅絕跡. 朝朝暮暮, 他所有的思想和意識都在渾渾沉睡，白天, 他機械地穿行在單位和家之間, 茫然地移動着一具沒有知覺的軀體，夜裡, 他的心無序地飄遊 在一個恍惚朦朧的世界裡, 悠悠生死, 情痴抱恨, 為什麼'魂魄不曾來入夢'?

只有紀美幹勁沖天, 她是一心一意想學好, 等待高帆出獄的一天。 她想報考成人高考的會計專業, 業餘時間在夜校補習. 但紀美的基礎實在是太差, 很多簡單的東西她也搞不明白.

晚上, 她有一個語文問題問瑩雪: "你說, '唐宗宋祖, 稍遜風騷' 這句話怎麼解釋? "

瑩雪知道紀美沒有一點歷史背景, 她試着用最淺白的話告訴她: " 唐朝和宋朝的皇帝都比不了毛澤東的風騷, 但'風騷'在這裡的意思是......"

"我知道了! " 紀美興奮地打斷瑩雪: "風騷誰不懂, 這毛老頭子最風騷, 連古時候的皇帝都騷不過他, 還好意思寫進詩里考我們, 這個死老頭, 騷老頭,他想讓全世界都知道他最騷......"

瑩雪一臉的哭笑不得, 真不知道怎樣給紀美才講得明白.

紀林正好經過客廳, 聽見紀美的"高論", 不禁皺起眉宇, 他厭煩地說: "我勸你就別考了, 別白紙黑字留在考卷上惹人笑話. "

"你妹妹追求上進你應該鼓勵才是呀. " 王老師從廚房出來, 不滿地看了兒子一眼.

"你讓她給你解釋一遍'唐宗宋祖, 稍遜風騷'. " 紀林冷笑道.

紀美因為高帆的案子, 在家裡早不如先前的囂張, 她沒有跳起來反駁哥哥.

"這並不是好高深的問題. "瑩雪微笑着替所有的人圓場: "從不知到知就幾句話, 不象複雜的數理題需要很多演算. 我相信一旦給紀美講明白了她會永遠都記得住的. "

紀美感激地看了瑩雪一眼. 紀林禁不住打量她: 這個女孩子跟玉如的年齡不差上下, 那些日子雙親離世, 哥哥入獄, 也不知她怎麼挺過來的. 寄人籬下, 臉上也沒有一絲的哀怨, 那樣的從容平靜. 待人接物連家裡的保姆都讚不絕口. 只是她最近消瘦得很厲害, 臉色蒼白, 弱不經風的神態竟有幾分玉如的影子......

瑩雪見他打量她, 也回望了他一眼, 心裡也在胡思亂想: " 我在你家住了這麼久, 怎麼一直不見你的'小昭', 看你一天到晚丟魂落魄的樣子,難道她離你而去......"

吃飯的時候, 電話鈴響了, 是肖雲從北京掛來的長途.

"瑩雪, 是我! " 按捺不住內心的狂喜, 肖雲在電話的那一端大叫: " 我拿到簽證了! 兩個星期後就去美國. "

"恭喜你, 肖雲. " 瑩雪機械地道聲祝福。她有些恍惚, 從什麼時候起, 那些托福GRE, 那些留學簽證離她遠去, 仿佛是上個世紀的理想， 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追憶，“夢裡依依無尋處”。

"你家裡變了電話也不通知我, 前些日子打到你單位上也找不到你. " 一無所知的肖雲還在責怪 瑩雪, 但她太興奮了, 她內心巨大的幸福需要與人分享: " 你說邪門不邪門, 我去簽證的時候, 心裡根本沒底, 就當作去抽獎碰運氣，前前後後排隊的都是全獎, 唯有我這個半獎, 可我就偏偏中了個頭獎! 還是那個台灣女人給我的. 她面試我的時候，咳了一聲嗽，我對她說，這幾天北京天氣變化大，你要多注意身體，她抬起頭來對我一笑，就給了我簽證。我出來的時候一大群人圍着我, 我告訴他們我只有半獎, 他們說什麼都不信, 還說今天早上兩個哈佛的全獎都莫名其妙地被拒了. ....."

瑩雪默默地聽着, 竟插不上嘴.

"瑩雪, 問清楚你朋友的電話號碼, 我們打過去. " 一直在旁冷觀的王老師對她說.

"不用了, 瑩雪, 這點電話算什麼呢? " 豪爽的肖雲哪會計較這些, 更何況她正在興頭上.

"你不要泄氣, 瑩雪, 一定不要放棄. " 快放電話的時候, 肖雲仍在鼓勵她: " 托福一定要考, 你千萬別半途而廢啊! 到了美國, 我會盡力幫你的, 你放心. 最後, 別忘了向你父母問好."

這最後一句問侯深深地刺痛了瑩雪的心, 她拼命地咬住嘴唇, 幾乎是用全身的力氣逼回快要溢出眼眶的淚水.

瑩雪面容慘澹回到餐桌, 她打不起精神吞下一粒飯. 但是肖雲的這個電話卻讓王老師有了一番想法.

"你們兩個人, 一個GRE2200, 一個托福620, 都是很不錯的分數, 為什麼不堅持考完去申請留學呢? "

"我不想出去了. " 紀林淡淡的，頭也不抬.

"我也是. " 瑩雪輕輕地說.

"我不明白為什麼要前功盡棄? "

"太累了. " 紀林說: "就算考完了, 後面亂七八糟的事也不少, 我沒有這份心了. "

"我不用你操後面的心. "王老師說. 她心裡很清楚, 有幾位市長的兒女什麼都沒考照樣去了美國, 加拿大, 英國. 她只不過想讓他的兒子走得比別人光彩, 用的是F1的獎學金, 靠的是真本事.

王老師是個精明強幹的女人, 再加上她本身就是教英文的. 就在紀林考托福以後, 她把各種出國留學的手續研究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兒子在國內沒讀研究生, 也沒發表多少論文, 拿獎學金是有一定難度. 她曾有這樣一個想法, 找一家企業出資給美國的學校, 然後學校以獎學金的名義給兒子. 她私下也聯繫了一家信得過的獨資企業, 企業的老總一口答應. 下一步就是找一所美國的學校, 王老師不想牽涉的關係太複雜, 一直獨自暗中尋找. 今天肖雲打電話給瑩雪, 她一直在旁細聽, 後來她又仔細問過瑩雪, 得知肖雲的一些情況.

肖雲有一個表哥在那所學校的化學系當助教, 肖雲所有的申請手續都是他在幫忙跑的. 他告訴肖雲他們學校的會計專業可用GRE代GMAT, 會計系有一個中國教授是他的朋友......肖雲四月考的GRE, 五月考的托福, 六月就拿到通知書和獎學金. 儘管肖雲從國際金融轉到了會計專業, 但她沒有一絲的遺憾，因為會計在美國很好找工作。

美國大學有朋友, 化學系有朋友的助教表哥, 兒子不正是化學專業嗎? 從瑩雪斷斷續續的敘述中, 王老師深信肖雲是個豪爽仗義的北京姑娘, 她的眼前頓時有了一條金光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