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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非馬:《最後的刺客》(33)
送交者: zuolizi 2007年04月05日15:15:47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司馬非馬:《最後的刺客·荊軻》(1)

“荊軻者,衛人也。其先乃齊人,徙於衛,衛人謂之慶卿。”
司馬遷:《史記.刺客列傳》


§1


一陣雷雨過後,月光透過窗口,灑在石板地上,像一泓死水,荊軻從暈厥中驚醒。驚醒荊軻的,不是雷聲,不是雨聲,不是天賴,是人籟,是女人的呻吟,蜿蜒斷續,死去活來的女人的呻吟。荊軻驚醒後的第一個反應,是伸手往腰下一摸。還好,劍還在。第二個反應呢?他想一躍而起。不過,這想法只停留在神經中樞指揮運動的神經細胞里。他沒能跳起來。怎麼可能跳不起來?這“沒能”令他大吃一驚。驚醒之後再吃這一驚,他不僅是驚醒了,而且是清醒了。清醒後的荊軻感覺到左胸隱隱作痛,感覺到吐納失調不暢,也感覺到內心的焦慮與不安:他的內傷顯然遠比他以為的要重,他還能在三日之後與蓋聶一決雌雄麼?荊軻這麼想着的時候,右手又一次下意識地往腰下一摸。還好,劍還在。這種感覺早已成了一種條件反射,只要他的手指碰到他的劍柄,這感覺必定由然而生。不過,這一回,這種感覺過後,他不禁產生一絲疑惑:真的只要劍還在就萬事大吉了麼?有這劍在,究竟是福呢?還是禍?

有多少人因為這柄劍而伏屍荒野?荊軻數過,恰好七七四十九人。有多少人因為這柄劍而死在床上?荊軻沒數過。不過,用不着數,他知道只有一個。一個女人,一個令他從此不敢再碰女人的女人。那是一個令男人無法抗拒的女人,至少,荊軻對此深信不疑,因為那女人令他疲憊不堪、欲罷不能。就在他魂銷精竭,自以為享受到了人生最大快樂的時候,女人那雙晶瑩柔韌的大腿,忽然變得堅如鐵石,把他夾住、翻倒,像鐵叉翻稻草那般輕鬆自如。他下意識地伸手往腰下一摸,摸着的是他自己的赤裸而粗糙的大腿。等他醒悟到他方才寬衣解帶之時把劍解下,放在床邊的時候,已經晚了:那劍不僅已經在那女人之手,而且已經正朝他的咽喉刺過來。他吃了一驚,不是嚇住了,是驚訝自己並沒有後悔,不僅沒有後悔,而且還感到莫大的欣慰。人生自古誰無死?能死在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手上,也不冤枉為人一世!他這麼想。可他這想法並未能實現,就在他閉目等死的那一剎那,他忽然聽到“劈啪”一聲響,緊接着身子往下一沉,連同床板一起摔到地板上。睜開眼睛一看,床板斷裂。是因為方才在床上翻滾的次數太多?衝刺的動作太激烈?還是因為床板太舊了,早就該換過一塊?原因究竟如何,已經無足輕重。重要的是,一
根因斷裂而產生的木刺,不偏不倚,正好從背後刺穿那女人的心。荊軻的劍還在那女人之手,一股鮮血,燦爛如殘陽,將女人雪白的肌膚一分為二,像一幅巧奪天工的織錦,美不勝收。令荊軻搖頭再三,嘆息不已。

女人杏眼圓睜,一臉的驚訝,名副其實死不瞑目。女人安的是什麼心?女人自己不曾說,荊軻呢?沒來得及問,只能作為疑案處理了。至於那些伏屍荒野的男人,死因都清楚得很,一個個都挑明了是為荊軻的那柄劍而來。一柄什麼了不起的劍?值得這麼多人為之生?為之死?據說那劍名叫“純鈞”,出自越國鑄劍大師歐冶子之手,本是吳公子季札之物。季札出使晉國時,路過徐國,與徐君一見如故。從晉國回來,再次路過徐國時,徐君不幸已經作古。季札在徐君墓前祭以三牲,灑以清酒,這不足為奇,在人意料之中。祭祀既畢,季札解下腰間的純鈞,掛在徐君墓廬前的圓柏之上,揮淚而去。這就稀奇古怪,出人意表了。為什麼呢?季札的隨從問。季札說:上次路過時,徐君曾經索取這劍把玩,嘴上雖不曾說,我知他其實愛不釋手,只因知道這劍乃是先王傳給我的國寶,所以才沒好意思開口問我要。我季札不能令徐君在生時如願以償,難道還忍心令徐君抱憾終身於地下麼?

季札留劍徐君墓廬,那是三百五十年前的事情。三百五十年後,季札的純鈞如何落到荊軻的手中?眾說紛紛,莫衷一是。最為流行的說法是,荊軻得之於其師公孫歸生,公孫歸生得之於其師防風叔子,防風叔子得之於其師隋武子,隋武子也是得之於其師。其師姓甚名誰?無人知曉。再往上溯,更加虛無飄渺。簡言之,這說法可以歸結為“師傳”兩字。還有一說,從根本上否定荊軻的劍與吳公子季札的那柄純鈞有任何瓜葛。這說法依據的是這樣一個傳說:季札離去之後,新徐君令人取下純鈞,陪葬徐君之陵。徐君之陵至今完好無缺,沒有被盜的痕跡。既然如此,那純鈞必然仍在地下陪伴徐君之靈,如何能夠來到人間殺人?這說法還有一個旁證,這旁證的依據也是一個傳說。相傳歐冶子所鍛五劍,除魚腸之外,巨闕、湛廬、勝邪、純鈞四劍僅供裝飾,並不實用,而荊軻的劍,分明是一把殺人的利器。既然如此,二者如何能夠混為一談?荊軻自己對劍的來歷怎麼說?荊軻守口如瓶,晦莫如深,對於種種猜測一概不值可否。不過,是季札的那柄純鈞也罷,不是季札的那柄純鈞也罷,總之,荊軻的那把劍,剛勁非常、鋒利無比,端的是一把寶劍無疑。因此,覬覦荊軻那把寶劍的人,多如過江之鯽。

過江之鯽,數以千萬計。覬覦這寶劍的人既然多如過江之鯽,因此而死在荊軻劍下的,怎麼可能只有四十九人?原因簡單之至,荊軻有天下第一劍客的名聲在外,非自視為武林超一流高手者,雖有此心,莫有此膽。四十九個找上門來,四十九個飲恨黃泉,無一例外。這說明荊軻名不虛得,聲不浪來。且慢!不是說四十九人都伏屍荒野麼?怎麼又說是找上門來?難道荊軻的家門不在城鄉,在荒野?非也!所謂“找上門來”的“門”,只是一個概念,一個比喻。再說,但凡自視為武林超一流高手者,都不是等閒之輩,不會像叫化子那樣不請自來,賴在門前不走,一個個都是先叫手下的人送張請帖來,帖上照例寫着“請於某月某日某地賜教”之類的客氣話。請帖上的“某地”,一準是人跡罕至的山顛或者水濱。高手過招,不是美女鬥豔,不願招搖過市,沒人看見最好。比如說蓋聶送來的請帖吧,上面寫的“某地”,就是黑風嶺的捨身崖。顧名思意,足以見其荒、見其險。嶺不荒透,風怎麼會黑?崖不險極,怎麼當得起“捨身”之名?有誰會沒事找事,去這種去處?沒有,即使是荊軻也不會。

當然,荊軻是非去不可的,因為他的確有事,不是沒事找事。蓋聶既然已經找上門來,不去,等同認輸;認輸,就只有拱手交出寶劍、退出江湖這一條路可走。荊軻年方三十五六,血氣正烈,即使明知會輸,也絕不會走這條死路。更何況已有四十九人伏屍荒野的先例,蓋聶有什麼理由不可能成為第五十呢?理由其實不是沒有,荊軻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屑置信而已。理由何在?江湖上近來漸漸流行“南荊北蓋”之說,足見蓋聶在武林中的名氣已經與荊軻並駕齊驅。荊軻不屑置信,因為這說法並沒有什麼切實的根據。這推理並無破綻,只是忽略了一點:把荊軻譽為天下第一劍客的說法,難道有切實的根據?

有?還是沒有?八月十五日卯時當見分曉。那一日的那一刻,荊軻如約,登上黑風嶺捨身崖之顛,旭日初升,殷紅似血,蓋聶已經先在。崖頂光禿禿,沒有樹,沒有草,甚至也沒有塵土,只有光禿禿的石頭和兩袖清風。兩袖?不錯。兩個人,怎麼可能不是四隻袖?因為只有荊軻穿着闊袖長袍,蓋聶穿的是扣袖緊身服。扣袖雖然也是袖,無奈兜不住風。有人穿闊袖長袍是因為愛美,有人穿闊袖長袍是因為愛臭美,荊軻穿闊袖長袍是為了實用。袖闊礙手,袍長礙腳,怎麼會實用?但凡問這話的人,都沒見過荊軻出手。荊軻的劍法究竟叫做什麼名字?荊軻守口如瓶,一如對他的劍究竟是不是季札的純鈞一樣。外人稱之為旋風劍法,因為荊軻的劍招從來不走直線,只劃圓圈,衣袖、袍襟與劍一同翻滾,令對手眼花繚亂,看不清孰者為劍,孰者為袖襟。說“從來不走直線”,多少有些失真,因為荊軻攻出的最後一招絕不劃圓圈,必定走直線。所謂“最後一招”,就是致對手於死命的那一招。那一招叫什麼名字?荊軻也是守口如瓶。外人給了一個綽號,叫做“一劍穿心”。這綽號單調乏味,缺乏想像力,不過,倒是精確無誤,因為那一招必定刺穿對手的心。

“這麼乾淨的石頭少見得很,只可惜將不免被血玷污。”說這話的是荊軻。
“這麼乾淨的風也少見得很,只可惜將不免夾帶血腥。”說這話的是蓋聶。

兩人的劍已經出鞘,血是非流不可的了,只是不知道那血是姓蓋?還是姓荊?

“你知道你是第五十嗎?”荊軻問蓋聶。第五十是什麼意思?第五十位挑戰者?還是第五十具屍體?荊軻沒有說明,留給蓋聶去想。想,就會分心;分心,就有機可趁。荊軻的劍握得極其隨意,站立的姿勢也極其隨意。只有隨意才能隨機,只有隨機才能趁機。但凡未出手前就預先立個門戶、擺個定式的,在超一流高手眼中,都不過是行屍走肉。

“你數錯了。”蓋聶不假思索就給出這麼一個答覆,可見荊軻這問題早在蓋聶的預料之中。數錯了是什麼意思?蓋聶沒有說明,留給荊軻去想。想,就會分心;分心,就有機可趁。這奧妙,蓋聶也懂。“南荊北蓋”,果然旗鼓相當。

“笑話!我的事情,你怎麼可能知道得比我還清楚?”荊軻勉強地發一聲冷笑。他明白蓋聶說他數錯了是什麼意思。那女人究竟應當計算在內呢?還是應當剔除不算?在這問題上,他反覆猶豫過,最後決定不算,因為他拿不準那女人的來意是不是為了他的劍。也可能是報仇嘛,他想,為一個死在他劍下的情人報仇。雖然他反覆琢磨過有關那女人的種種,卻從來沒對任何人透露過有關那女人的半點訊息。蓋聶怎麼可能知道那女人的存在?蓋聶同那女人是什麼關係?荊軻知道想這些問題會令他自己分心,可是偏偏忍不住要想。

“你的事情,我怎麼就不可能知道得比你還清楚?”蓋聶也笑了一笑,既不勉強,也不冷,只帶幾分嘲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嘛。”
荊軻不答,擺出一副置若罔聞的樣子,張開嘴,對着劍尖吹了口氣。他知道鬥嘴這一局他已經輸定了,與其繼續糾纏,不如裝聾作啞。
“你忘了數青青。‘青出於藍’的‘青’。”蓋聶說,他當然不會讓荊軻這麼輕易就脫身。
那女人叫青青?我當時怎麼都沒想着問她是誰?荊軻的眼睛仍舊盯着劍尖,可視網膜上的圖像卻不是劍,是那女人左右扭動的脖子和上下起伏的乳房。
“你也許不知道她叫青青,可你絕不會忘記她這人。是男人,都不會忘記她。我沒說錯吧?你是不是已經在想她了?”
“你約我今日來這兒,不是就為了說這些廢話吧?”荊軻決定反擊,因為他發覺守口如瓶並不能對付蓋聶。
“笑話!怎麼是廢話?”蓋聶又笑了一笑,依舊是嘲弄的笑。“青青如果不死在你的手上,就不會有今日這約會。青青的死,是因。今日的約會,是果。”
“她是你什麼人?”
“青青是我的什麼人?與你無關。無關的事情,最好是別打聽。”
“你是來為她報仇的?”荊軻問。話說出口,立刻有些後悔。這不是明擺着的事麼?何須問而後知?否則,那女人的死,怎麼會成為今日約會之因?荊軻想。
不料蓋聶卻不屑地一笑,說:“我憑什麼要替她報仇?”

荊軻看得出蓋聶說的不是假話,他搖搖頭,表示不懂。“既然如此,今日之約,怎麼會同她有關?”他問。
“你不懂?”蓋聶笑,得意的笑。“青青不死,死的就是你。你死了還怎麼能赴約?就算能,約一個死人來這兒有什麼意義?如果青青不死,今日在這兒等着我的,難道不應當是青青了麼?這麼簡單的問題,你怎麼可能不懂?”

荊軻沒有回答,也沒有思考該怎麼回答,他出手了。不是被激怒,沉不住氣了,是看到了出手的良機。良機何在?在蓋聶的笑,得意的笑。男人的防線在兩種時刻最為脆弱,一種是銷魂的時刻,另一種是得意的時刻。前者是女人攻擊的良機,後者是男人攻擊的良機。如果不是床板斷裂,他自己不是早在銷魂那一刻死在那女人手上了麼?他不相信蓋聶也會有那樣的好運氣,那種奇蹟不會重演。況且,這兒不是也沒有床板麼?可是他錯了。

荊軻出手的第一招也就是最後一招,劍走的不是圓圈,是直線,直奔心臟的直線。“一劍穿心”,從來沒有失誤過,這一回也不例外?荊軻一劍刺入,立即抽出,等着看血流出來,也等着看蓋聶倒下去。血流出來了,玷污了乾乾淨淨的石頭,正如荊軻所料。可蓋聶沒有倒下去,不僅沒有倒,而且還反擊了兩招。第一招用劍直刺荊軻的咽喉,荊軻吃了一驚,慌忙舉劍去擋。兩劍相交,“砰”然一響,火花四濺。與此同時,蓋聶使出了第二招。第二招用的不是劍,是手掌;用的也不是劍法,是掌法。也是“砰”然一響,不過,既沒有火花,也不是兩劍相交,是蓋聶的左掌拍在荊軻的左胸。荊軻倒退三步,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他想一躍而起,可是沒有跳起來,無可奈何地坐在地上,眼睜睜地看着蓋聶從懷裡摸出金瘡膏藥來,撕開衣襟,把膏藥貼在傷口上止住血;然後感覺到自己的胸口疼、喉嚨嗆;也感覺到一股血腥,不是風吹過來的,是胸腔里冒出來的。不如蓋聶所料,卻比蓋聶所料更加糟糕。血腥令他噁心,噁心令他吐。吐出來的不是苦水,是血,鮮紅的血。鮮血濺在純白的絲袍之上,像雪地上怒放的梅花。也許,能媲美那副巧奪天工的織錦?荊軻想。他不禁又想起了那女人,想起了那女人的死。

蓋聶倒提着劍,步履蹣跚地走過來。

“我現在殺你,可以不費吹灰之力。”蓋聶說。
這話也許不假,也許並不真。蓋聶究竟還剩下多少力?也許的確還能吹灰,也許連吹灰之力都沒有了。他雖然沒有倒下,傷得並不輕。
“那你怎麼還不動手?”荊軻問。問完之後居然還笑了一笑。不是做作的假笑,是心灰意冷的苦笑。心已經死了,軀體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因為我蓋某人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就這麼殺了你,雖然談不上卑鄙惡齪,卻也談不上光明磊落。”
“什麼意思?”荊軻疑惑不解,他沒看出蓋聶使了什麼陰謀。
“我的心與眾不同,不在左邊,在右邊。”蓋聶說,“這是我的秘密,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當然也沒有必要告訴你。不過,如果你事先知道這秘密,你那‘一劍穿心’還會失手麼?也許會,也許不會。究竟是會?還是不會?我想知道,我相信你也想知道。”

原來如此!荊軻頓時感覺到心在“砰砰”地跳動。他以為那是死灰復燃的希望所致,忘了內傷也可能導致心跳加劇。既然我並沒有失手,我怎麼會再失手?荊軻想。這想法似乎無懈可擊,其實卻有一個漏洞。但凡看見過“一劍穿心”那一招是怎麼使出來的人都已經死了,死在那一招之下,只有蓋聶例外。蓋聶既然已經看到了,難道他不可能琢磨出化解的招式來?荊軻沒有想到這一點,他提議三日之後,同樣的地點,同樣的時刻,再來比試一回。

“三日夠嗎?”蓋聶問,口氣透露出無限關懷。
“你要是覺得不夠,那就五天。”荊軻說,他相信三天的時間足夠他自己緩過氣來。也許不夠蓋聶的傷口痊癒,他想。不過,他感激蓋聶行事光明磊落,寧願蓋聶占兩天便宜。
“用不着,那就說好三日了。你要是來不了,托人帶個信來,免得我白等。”

笑話!誰來不了?是你還是我?荊軻想反唇相譏。話到嘴邊卻沒有說出口,不是忽然改了主意,是血湧上來,堵住了他的喉管。他忍不住咳嗽一聲,血從喉管里嗆出來,不僅濺到絲袍上,而且也濺到石頭上。不過,蓋聶沒有看見,他已經轉身走了。如果看見了呢?蓋聶會怎麼想?什麼也不會。蓋聶之所以沒看見,並不是因為他碰巧走了,是因為蓋聶犯不着看。在蓋聶心中,荊軻已經是個註定要死的人。但凡活人都有一死,誰能不是註定要死的人?換做老子或者莊子,也許會這麼想。蓋聶不是老莊之徒,不會從哲理上推敲生死的意義,所以,這不是蓋聶的意思。什麼是蓋聶的意思呢?荊軻中了他的追心掌,但凡中了他的追心掌的,最多活不過三天,從來沒有過例外,從此也不會有例外。換言之,
荊軻註定要在三日之內死,這才是蓋聶的意思。

從來沒有過例外,那是事實,不容置疑。從此也不會有例外,那是蓋聶的信念,也許對,也許錯。對?還是錯?三天之後就會見分曉。三天為時不長,不過,已經足夠發生一些蓋聶不願意看到的意外。比如,荊軻生前,寶劍被搶走;或者,荊軻死後,寶劍不知去向。這些當然都是蓋聶不願看到的。不過,更令蓋聶擔心的,還不是寶劍的下落,而是旋風劍法的下落。無論荊軻的寶劍是不是吳公子季札的純鈞,那劍並不是荊軻鍛造的,荊軻的死,帶不走那把劍。旋風劍法就不同了,那是荊軻的獨創。荊軻一向獨來獨往,沒有弟子門人。如果旋風劍法因荊軻之死而失傳,自然非常可惜。如果荊軻在臨死前把那劍法的秘訣口授給了什麼人,結果又如何呢?也許很好,也許很不好,得看那傳人是誰而定。

蓋聶雖然有這些擔心,可還是從容不迫地下了山。不能預知應當擔心什麼,那叫傻。已經知道應當擔心什麼而不思量對策,那叫更傻。知道應當思量對策而思量不出對策,那叫傻得可憐。蓋聶不傻,更不傻得可憐。早在他寫下那請帖,約荊軻在黑風嶺捨身崖相會的時候,對策就已經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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