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維
大約是79年,著名指揮家李德倫先生率領北京青年交響樂團來北大演出。三角帶的
布告欄上的“特邀著名指揮家李德倫指揮”大幅彩色演出廣告,吸引了無數學生的
注意。我和一位同班同學覺得機會難得,就去買了票。一是想薰陶一下交響樂,增
加點音樂細胞,掃掃音盲。二來想見識見識這位大名鼎鼎的李德倫先生。過去只在
電影裡見過,卻從未見過真人。
那天吃了晚飯,我們早早進了場。進場時,每人發了一張節目單。全場座無虛席,
學生對這次音樂會顯得熱情很高。台上坐滿了青年交響樂團的樂手,音樂會準時開
始。先是交響樂團的代表說話。他介紹說,北京青年交響樂團是一些音樂愛好者自
己組成的團,剛剛成立不久。可是因為沒有名氣,演出機會一直很少。他們找到了
李德倫,請他擔任指揮。沒有想到李德倫欣然答應了。有了李德倫參與,一下子改
變了門前冷落車馬稀的局面。到北大演出是他們早就渴望的。說是來北大演出很激
動也很緊張,感謝李德倫先生能不計報酬地支持他們,讓他們有了較多的演出機會。
李德倫在大家的掌聲中走上台來,他六十歲的樣子,一米八左右,高大魁梧,大概
有一百八九十斤重的樣子。一張堅毅的國字臉顯得很威嚴。他在指揮台上站定,等
掌聲停了,他說,他很高興能和年輕的北京交響樂團合作,他覺得支持年輕人是他
的責任和義務。一是讓青年人有機會演出,二是他想對普及交響樂做點工作。因為
交響樂總被人看作是很高深的音樂,是宮廷音樂,不是一般人能懂的音樂,其實是
一種誤解。他也正想藉此機會,為交響樂走向大眾做點事。
接下來,李德倫指揮青年交響樂團按照節目單演奏起來。我不懂音樂,只記得有貝
多芬的>,還有莫扎特等人的作品。每次李德倫說下面將演奏的曲子
後,他會簡單的介紹作曲家的生平,作這首曲子時的一些時代背景。每演奏一,兩
曲,李德倫就會停下來向聽眾說一說如何欣賞交響樂。也讓同學們提問題。記得有
一位同學問,某某曲子作者是不是表現秋風習習,樹葉飄零,無可奈何的心情。李
德倫說,聽交響樂不能先入為主,猜作者可能要表現什麼,然後去聽出來。可能作
者想表現的不是你認為的東西,也可能作者當時並沒有想要表現什麼具體的東西。
聽交響樂應該放鬆,讓音樂帶給你一種感覺,你感受到秋天也好,春天也好,流水
也好,落花也好,沒有標準答案。一樣的樂曲,聽的人不一樣,感受就不一樣;就
是同一個人,聽的心情不一樣,感受也不一樣。你想所有的人聽同一個曲子,就應
該同樣的聯想,那就不對了。
很有意思,我從來沒有聽過這種說法。看來,我過去聽音樂有點太“僵硬”。
大約演奏了四十幾分鐘後,中場休息了十幾分鐘。然後接着再接着演奏了四十幾分
鍾,節目單上的曲目就演奏完了,李德倫說了幾句感謝話就下去了。大家意猶未盡,
就鼓掌。可鼓了兩分鐘,李德倫也不上來。結果大家就使勁鼓掌,有點掌聲雷動的
味道。這樣還過了兩分鐘,才看見李德倫從台側走出來。大家看見李德倫往台中走
了,都鬆了一口氣,掌聲就弱去了。沒有想到,李德倫扭頭就往台下走,大夥兒急
了,就有使勁鼓掌,一直鼓到李德倫從新走出來,在指揮台上定後還鼓了很久。怕
他又下呀。
待大家掌聲終於落下去以後,李德論笑笑說:“我走到一半,你們就不鼓了,我怎
麼知道你們是真歡迎我再來,還是假歡迎?”。說得大家都笑了。李德倫接着嚴肅
地對大家說,演奏是嚴肅的。每次應該按節目單來,十個曲子就十個,二十個就二
十,完了就完了。我很不喜歡現在有些人,隨意改變節目單,安排唱一首歌,唱完
以後,正要下去的時候,只要有人鼓掌,就不下去了。有時甚至沒有什麼掌聲,也
不下去了。隨便加唱,好像我加唱兩首比你加唱一首的水平高。結果形成了一種很
壞的風氣,大家攀比看誰加唱得多。今天因為我怕我不上來,大家會將手掌怕爛,
才有上來了。但我有言在先,就一首,完了就完了。你們再鼓掌,我也不會再上來
了。
說完他指揮樂團演奏了一個很短的曲子,三,四分鐘就演奏完了。李德論轉身向大
家敬了一個禮,然後走下台去。大家鼓掌,但是這次掌聲在他下去後就停下來了。
樂團謝幕後,我的同學拿着手裡的節目單拉我往前走,走到靠左邊的前排。不少人
也開始往前來,個個手裡拿着節目單,有的跟在我們後面,有的圍在我們旁邊。我
還沒有搞清楚他要幹什麼,就見李德倫從台上下來了,對大家說:“排好隊,排好
隊!不排好不給簽”,說完在一個座位上坐下。原來是找李德倫簽字的。大家很快
排好了隊。我們因為最先來,排在第一。我的同學將自己的節目單恭恭敬敬地遞上,
李德輪接了,摸摸自己口袋,然後叫道:“誰有鋼筆?”。結果周圍的人竟然都沒
有。我這人知識不多,倒是鋼筆不離身。就趕緊將我的老“永久”牌鋼筆掏出來,
遞給了李德倫。只見他右手拿筆,左手一伸,接過排在我同學的節目單,頭也不抬,
大手一揮,沿着節目單的對角線“李德倫”三個狂草大字頓時蓋滿了整張紙。真灑
脫!他將簽過的節目遞給我的同學後,手又一伸,接過排第二的同學的節目單,照
樣也不抬頭,手一揮,又一張節目單上劃上了“李德論”三個大字,然後遞迴。再
伸手,再簽字。
十幾分鐘後,幾十個要簽字的同學都滿意地拿到了李德倫的簽字走了。最後李德倫
手伸出去半天沒有接到節目單,抬頭一看,周圍沒有人了。見遠處還有些在說話,
他大聲問道:“還有沒有要簽字的?”。見無人回答,他轉過身問一直站在他身邊
的我:“是你的筆吧?”,我說:“是的”。他正準備見筆退給我,好像突然想起
了什麼:“你還沒簽字?要不要簽字?”,我趕緊說:“謝謝!不用”。他見我手
里沒拿節目單,就說:“沒有節目單?簽在書上或紙上也可以。有書或紙嗎?”見
我搖頭,就將筆還給了我:“好,謝謝了!”轉身回到了台上,走向正在收拾準備
要走的年輕的交響樂團員們。
隨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和同學離開了小禮堂往宿舍走。心裡都挺高興的,覺得這
次聽交響樂真是很值得,學到了不少東西。原來還可以這樣聽交響樂啊。
同學對我沒找李德論簽字挺納悶,問我為什麼?我說我從沒有找名人簽字的習慣。
同學搖搖頭,覺得不可思議。
話雖然是實話,不過對當時近在咫尺的機會,還真有點想讓李德倫簽個字的。為什
麼沒有呢?原來我因為沒有簽字的思想準備,演奏一完,我以為節目單沒有用了,
就雙手一揉,塞進了口袋。我總不能將揉成醃菜一樣的節目單拿給他簽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