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十

有一天，我在廟門口碰到小梅，她似乎仍舊是白白胖胖的，睫毛長長的，穿了一雙平底黑布鞋，配着大百合花白色長裙，讓人側目．小梅細看上去其實還是挺有味道的，橄欖眼，細高的鼻子，圓乎乎的嘴唇，就是胖了點．我們寒喧了一番，東廟長西廟短的．小梅嘆了口氣，說她昨晚上跟方容吵了一架，方容把她的幾個文學界的朋友全都哄趕走了，讓她丟盡了面子．我便順口損了方容幾句，而後心頭卻是一酸．

我邀請小梅到麵條攤子上坐下，要了兩碗熱乎乎的麵條．小梅吃麵的速度比我還快，她把麵條高高地叉舉起來，抖上一抖，然後填塞進嘴裡，三兩下就把麵條扒拉進肚裡．她吃了麵條後，鼻孔上方便滲出了汗珠，滿臉通紅，然後重重打了個噴嚏．

小梅問我說：＂算子，你還在追方容嗎？好象最近蔡風三天兩頭的都抱着電貝司往我們宿舍跑，把我們吵得都不敢回宿舍了．＂我說就別提她了，往事如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們還是聊點別的什麼吧．小梅說，聊什麼呢？

我說：＂先聊聊你吧，挑揀些有趣的說．＂

小梅父母原來是江南人，後來去了北大荒，在那裡生根發芽，開花結果．文革後他們又到了佳木斯，在那裡用木頭造紙，過着乾巴巴的生活．小梅說：

＂我從小至今就不知道什麼叫有趣．我爸跟我媽整天老是在吵架，我是在戰鬥中成長的．上中學後那些男老師老用色迷迷的眼光看着我，回家後我爸也用這種眼光看我，有一次還偷看我洗澡，說是想看看我是不是成熟長大了．我媽知道了這事，拿起菜刀就砍了他十幾刀．我媽現在住在精神病院裡，白天都在數星星，晚上則在看太陽．有一天晚上她居然看到了紅色的月亮．我爸呆在墳墓里，就因為偷看了我洗澡的緣故．你說這些事有趣不有趣？＂

我呆了一下，鼻子一酸，趕緊低下頭，問她說：＂你現在有男朋友了沒有？＂

小梅說：＂談了一個，是電視台的，上個月吹了．那人太油了．＂我問說有我這麼油嗎？小梅笑說：＂你算什麼油？整個一壇陳醋．＂

我忽然間想起了蔡風，靈感來了，於是便笑說道：＂我入學的第一天就看上你了．＂

小梅詫異地說：＂那你為什麼不給我寫情書？你看上我什麼了？＂

我說：＂你的散淡迷離的眼睛和兩條高深莫測的長腿．你的眼睛就象是馬蒂斯畫出來的，你的腿就象維納斯似的．但是維納斯好象還裹着張袍子，不象大衛，那話就跟雞胗似的．＂

小梅忍不住怒道：＂你是不是偷看我洗澡了？＂

我說：＂當然是全身的了．＂

小梅端起麵條湯就朝我迎面潑了過來．

老闆慌忙跟我說：＂沒事的，沒事的，她的碗裡沒有兌辣醬．但是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瘋了還是她瘋了？＂我想了想說：＂可能是我瘋了．＂老闆說：＂哥兒們，你千萬不能瘋！你已經欠了我十九碗麵條了．你真要瘋的話，你也得先結了帳再瘋．＂我說，要這樣我就不想瘋了．

第二天小梅卻又來找我了，說朝鮮的大老闆金日成要來南京了，她從軍事俱樂部獲得了兩張電影票，是朝鮮的老片子＜＜金姬和銀姬的命運＞＞和＜＜賣花姑娘＞＞．這兩部片子我上小學的時候已經看過一次，前者是是寬銀幕的，長長的，不能坐在前幾排看，後者是黑白的，哭哭啼啼的．那時候的影院裡充斥着朝鮮跟阿爾巴尼亞的電影，看＜＜金＞＞片時，我們是翻牆爬進電影院的，然後埋伏在樓上的最後一排，探頭探腦的．檢票員打着手電筒過來了，我們慌忙鑽到椅子底下．

身無分文使我們在接觸哪怕是很一般的一些文化時，也需提心弔膽的，就象小流氓去摸貴婦的屁股一樣．

金姬跟銀姬是孿生姐妹，貌美如花．金姬在北面，銀姬在南面．倆人是同一個演員演的．金姬活得有滋有味的，而銀姬則做了婊子，被人追着打．銀姬在屋頂上逃跑時的那雙大腿，給我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我還記住了金姬拼命睜大的眼睛和燦爛的幸福的微笑，還有她老是放在小腹上的兩隻纖纖玉手．但是再次看這部影片時，我一點感覺都沒有了．流光沖刷了一切．在這個世界上，也許時間才是真正的主人．我們只是過客而已．

散場後在影院門口碰到一位文廟的韓國留學生，他笑說：＂還是社會主義好！＂小梅問我是喜歡金姬還是銀姬？我說：＂都喜歡．＂小梅說：＂看來男的都是一樣的，又要女的賢淑一點的，骨子裡卻又要淫蕩一點的．＂我說：＂你這話怎麼說到我心坎上了．＂

金日成在南京呆了一天，便去了揚州，江總陪他一起去的．道傳途說小平同志送了他一付麻將，說：＂人老了，該自娛了，少管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