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十 一

此後我跟小梅的接觸開始頻繁起來．

我們一起吃着熱乎乎的麵條，一起在圖書館翻查着索然寡味的資料，偶爾也一起在草地上坐一坐，看着星空，越來越遠，然後談論一些人生如夢，皮裡陽秋的話題．但我不能確信這是不是在談戀愛．在我的理解中，愛情似乎還有其它的內容，比如情不自禁的流下眼淚，心頭沉悶悶的，晚上失眠，白天失魂落魄的，吃麵條時嘴角突然間浮現出淺淺的笑容等．可這些症狀我都沒有．但我覺得自己似乎很快樂．

在這年頭，擁有一個人是幸福的，而愛則象是在黑暗中摸索，充滿了神秘感，伸手不見五指．

我們的老師跟我說：＂談情說愛是好事，可學問不能荒廢了．要不好好搞學問，看我拿拐杖抽你． ＂

可惜好景不長．一天，方容悄悄地跟滿臉通紅的小梅說，算子那話不帶勁．小梅說：＂你怎麼知道的？＂方容說：＂我跟他來過．＂小梅於是馬上就對我冷淡了，對我愛理不理的，一見到我不是打呵欠就是打噴嚏．我只好一個人埋頭吃着麵條．

麵條攤老闆笑眯眯地問我說：＂是不是又失戀了？＂我說：＂我????愛上誰了？＂老闆說：＂沒愛上誰就好．愛情這玩藝兒，凶多吉少，沒法跟麵條比．你看麵條有多香？！＂

我想想也是，便對老闆說：＂多謝你提醒了我．真是醍醐貫頂，金聖歎說的都沒你這麼絕．＂老闆說：＂這姓金的也是你們廟的？＂我說他是孔廟的，因為聚眾鬧事，被滿洲人剁了，他喜歡喝粥，說熬粥時湯水一定要適量，多了淡而無味，少了膩而稠糊．

老闆說：＂這人是個高手，他要在附近開個粥攤子，我這生意不用做了．什麼時候給我引見一下．＂我說，你都是半個哲學家了，老闆說：＂要不要給你來一段＜＜哥達綱領批判＞＞或者＜＜１８４４年經濟學手稿＞＞？＂

我嚇了一跳，忙問他說是哪個廟的？老闆說他以前是人廟的，因為有偷雞摸狗的不良習慣，便被學校開除了，只好在這裡賣麵條度日．他的老婆以前是彈琵琶的，現在正在精神病院享受清福，每天都在大唱革命歌曲．老闆的老婆唱道：＂花籃花兒香，聽我唱一唱．楓葉滿天舞，麵條兌辣醬．春江花月夜，白露落滿江．＂

我嘆了口氣．看來哲學家也不都是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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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找了方容，跟她說：＂你是不是想置我於死地啊？！＂方容說：＂是的！如果你請我吃一碗麵條，我就放你一馬．＂我就請她吃了一碗熱乎乎的麵條．方容說：＂算子，小梅在上中學時就已經跟人來過了．＂我呆住了．老闆笑着說：＂你們倆為什麼就不能摻乎在一起呢？那個扛着芭蕉扇的和尚整天瘋瘋癲癲的，我連帳都不賒給他．你們倆不是很般配嗎？郎財女貌，天生一對，又都喜歡麵條兌辣醬．＂

方容說：＂老闆，我長得真有他那麼丑嗎？＂

小成的妻子被人拐跑了，要跟他離婚，一封信過來，要他趕回去料理後事．小成唉聲嘆氣的，跟我說：＂沒想到，真是沒想到．才三年吶，哥兒們，才三年．當時山盟海誓，白頭偕老．孔雀東南飛，還五里一徘徊呢．這是怎麼啦？你看她那付樣子，哪兒象紅杏出牆？＂我說：＂有外遇的女人是不是都要在臉上刻上＇潘金蓮＇三個字樣啊？這女的要麼是精神錯亂，要麼是老謀深算．＂小成說：＂我到現在還琢磨不透她．＂

我說：＂那你吃飽了撐的跟她結婚幹什麼？！要不我們先送你上精神病院住一段日子？那裡每天都有人照顧，吃睡不用愁．＂小成說：＂我現在哪有那一份閒情逸志．我還得趕回重慶去，跟她公堂上了斷．＂

我送小成到下關中山碼頭．那時暮色沉沉，汽笛長鳴．遠處燈火點點，洶湧的長江之水，奔騰向東流去，驚濤拍岸，捲起千堆垃圾．小成夾着一支劣質的紙煙，趴在欄杆上說：

＂算子，你幫我分發一下班上這個月的助學金．如果我回不來了，麻煩你到時上川中一趟，把我的屍骨埋了．我母親早已過世，我的父親正在監獄裡蹲着 ．＂

我攤着手說：＂大哥，可我買不起棺材啊．＂小成想想說：＂算了，我還是活着回來吧，攤上你這麼個吝嗇鬼，我想死都不敢了．＂

小成很快就回來了．他的前妻嫁給了一個大財東，那財東給了他兩萬塊錢．小成苦笑着對我說：＂我闊了，咱們一起吃麵條去．＂我的鼻子忍不住一酸．小成詫異地說：＂算子，你怎麼流淚了？＂

我說：＂你為什麼不拿那兩萬塊錢去買付棺材呢？！你是人還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