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的愛

1．一張小紙條
2．我和李二妮
3．無用的激情

1．一張小紙條

李二妮和趙小爽的戀愛源於一張小紙條。

那天，李二妮輕手輕腳地走進日文研究室，坐在了我的對面。用蒼
蠅盯着蒼蠅拍的眼神看着我。我正在網上欣賞着vaticano美術館
的「天地創造」。那對男女相互伸向的食指若即若離，有種無法言
語的美。我看了二妮一眼，心裡一沉，不妙。從小到大，李二妮一
有事兒就用這種蒼蠅式的眼神暗示我。

“啥事兒，說吧。”
“嗯嗯”李二妮輕了下嗓子說，“聽我給你念點東西”
然後，她用趙忠祥解說「動物世界」的語氣鄭重地念道：
“我踩着不變的步伐是為了配合你到來，在慌張遲疑的時候請跟我
來。Email地址是wuyou100@hotmail.com”

原來二妮在文學部的圖書室里借了本書、是村上春樹的「聆聽風的
聲音」。發現書中夾着一張小紙條，上面寫着她剛才念的那段話。

“小痴（二妮對我的暱稱），到昨天——公元2001年9月8號為止，
我李二妮從來不相信什麼緣分、宿命。但今天，看了這張紙條後，
我恍然大悟，為什麼我每天總覺得慌張遲疑了。”
“為什麼？”我問道。
“那是因為我在等待着這張紙條的到來。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我
——李二妮將要迎接一場狂風驟雨般的戀愛。猶如在廣闊的大平原
上襲過的龍捲風一樣。”
“恭喜恭喜，千年等一回，終於等到了。對你媽也有個交待了。二
妮，這事兒，和我——沒關係吧？”
“基本上沒關係。就是想請你幫着寫封信。這第一次印象很重要嗎。
只要這個男的肯見我，事情基本上就可以搞定。”
“那怎麼行，這可有欺詐行為。這事兒我做不來。”
“小痴，難道你忘記了嗎？當年巫山庭把你甩了的時候，噢、不是
甩，是分開，是我，李二妮，一個月陪你看了18次海。弄得我現
在一看見海就暈。你想過嗎，這對一個今後要做母親的人來說是多
麼的痛苦。這將註定她以後不能陪着她可愛的寶寶游泳玩耍啊。”

每次當李二妮把8說成18時，就註定這忙不幫也得幫。

當天下午，我們就給‘wuyou100’發了一封郵件。
“穿過小庭落葉的響、搖着格窗晚風的音。我正踩着期待的步伐朝
你走來。”
信件送出後，二妮說“不行，我得買條見面時穿的裙子去。”

兩個禮拜後，在一家唱歌房前，李二妮和我，見到了趙小爽、還有
他的朋友黃大海。這之前他們交換了照片。但那天看着趙小爽從遠
處走來時，二妮還是深深地吸了口氣。那氣兒吐出時，二妮92號
的胸隨之輕輕抖動了一下。“這下有戲了”我嘿嘿地笑着想。

趙小爽人如其名，秀氣清爽。如果再留心稍加修飾的話，必定是個
‘美形’。這樣的男人還用在書裡夾小紙條嗎，我有些不解。後來
聽黃大海說，那張小紙條是研究室的哥們給趙小爽的28歲的生日
禮物——一段因緣的契子，可能的話，會讓趙小爽得到一個女人。

唱歌房裡，李二妮首先採取了主動出擊。唱了首「明明白白我的心」。
“明明白白我的心/渴望一份真感情……如果你願意/請讓我靠
近/我想你會明白我的心……”

我第一次知道二妮的歌聲也可以是這麼的嫵媚、這麼的澎湃。

趙小爽也不甘示弱，立馬兒回了首「愛如潮水」。
“不問你為何流眼淚/不在乎你心裡還有誰/且讓我給你安慰……
愛如潮水將我想你推/緊緊跟隨/愛如潮水它將你我包圍……”

就看見二妮那異樣豐滿的胸猶如潮水般一上一下，起伏不定。至於
嗎，我想。

最後，在我和黃大海的煽動下，趙小爽和李二妮盛情並茂地合唱了
一首「動心」。
“我和你/男和女/都逃不過愛情/誰願意/有勇氣/不顧一切付出真
心……我對你有一點動心/不知道結果是喜還是悲/有那麼一點點
動心/一點點遲疑/害怕愛過以後還要繼續/難以抗拒/人最怕就是
動了情……”

出了練歌房後，趙小爽和黃大海把我們送到公寓門口。道別時，二妮戀戀不捨地對趙小爽說，我再給你發郵件。

進了屋，二妮和剛才判若兩人，她迫不及待地打開電腦，將趙小爽
的個人情報輸入了「戀人檔案」文件中。我把從黃大海那裡打探到
的情報也及時地向二妮做了如實的匯報。

「戀人檔案」№5. 【趙小爽】
出生年月：1971年9月11日
籍貫：中國•西安
家庭構成：父母、一妹
文化程度：情報處理系碩士生三年在讀（註：留級一年）
月收入情況：獎學金＋打工錢約合人民幣1．8萬元
居住狀況：一室一廳留學生宿舍,約合16平
戀愛經歷：國內一次、國外一次。
身高：1米74（目測）
體重：68公斤（目測）
星座：處女座
血型：B型
喜歡顏色：湛藍
口頭禪：真的

〖綜合評價〗：★★★☆
相貌：★★★★★
性格：★★★★
學識：★★★
經濟：★★★
前途：★★★
品位：★★
純潔度：★

〖評語〗
雖不相信一見鍾情,但需要多看一眼。可能的、未來的丈夫的有力
候選之一。對待此人，可採用進攻為主，防守為輔。

〖目標〗
猛攻一個月，活捉俘虜！

接下來的一個月，二妮和趙小爽極度頻繁接觸。
第一個禮拜，二妮的裙子沒有長過膝蓋的。
第二個禮拜，二妮全穿着V字領兒的上衣。
第三個禮拜，二妮的文胸都是沒有掉帶兒的。
第四個禮拜，二妮換上了玫瑰色的絲光綢面的內褲。

預感着二妮目標在望，我在房間的留守電話上錄上了深沉的四個字
‘二妮，避孕’。

2．我和李二妮

我和二妮都出生在70年代。在我們出生那年，聽說將要實行計劃
生育。於是凡事都不甘心落後於人的父母在他們有生之年，完成了
他們最後一次有成果的創造。總之，我們是被有目的地、選擇地誕
生了。

用我們小區居民委員會組長張大媽、也就是李二妮她媽的話說，你
們這一批70年代出生的孩子，沒經過文化大革命、六四事件，沒
有什麼歷史經驗教訓，你們啥都不知道，你們真讓人擔心啊。

是的，我們有的是一些對張大媽來說很陌生的亞文化——音樂、性、
幻想、同性戀、吸毒、愛、流浪。許多人靠這些東西表現自我，尋
找自己。他們一邊主張個性、追求冒險自由的同時，卻不得不承認
也在被社會所同化。對‘同化’的抵抗常常造成他們的自我意識過
剩。自我意識過剩引來自我保護的強化，他們雖渴望交流，卻難以
信任。他們小心地不介入他人的領域，這貌似‘尊重’，實際上他
們懼怕。他們常常對現在的自我產生異和感。從而發展成自閉或自
我厭惡。他們時常無緣無故的滋生一種無力感、倦怠感、孤獨感。

我和李二妮從幼兒園到大學畢業出國，一直都在一起。李二妮對我
來說是連接社會的一條線。有了這條線，我覺得輕鬆許多。我和二
妮從張大媽那裡接受了許多文革的教訓。‘六四’時，我們為學校
放假而歡呼。我倆去了市政府前的廣場，二妮讓靜坐的大學生為自
己簽了名。出了國後，在小日本的家裡做訪問時，他讓我看了有關
‘六四’的錄像。他說，出死人了。我說，是死了。後來我懷疑他
有合成製作錄像帶的手腕。我慶幸‘六四’時我還小。要不然，我
現在也許和馬克思正在共進晚餐，我會說，看看吧，你對共產主義
的偏估。

我和李二妮值得慶幸的是我們風華正茂時，終於趕上了一次可以告
誡子女事件——法輪功事件。遺憾的是那時我們都在國外。不然的
話，憑李二妮的性子，也許會化成法輪功練功者混進管教所，再低
頭認罪，出來後寫個紀實報道什麼的。我不知道是什麼讓他們如此
堅定，以至捨棄自由、生命。我只知道當亞伯拉罕出於虔誠的信仰
絕望地將刀舉向自己的愛子以撒時，上帝派使者將一隻公羊送到樹
叢中救了以撒的命。人只有在痛感到理性的無力和道德的蒼白之
際，上帝才會不期而遇地降臨於他，一個人不到變得非常不幸，不
到能深深地領悟到生活的悲哀而感慨萬千地說：生活對我真是毫無
價值的時候，他是不會指望得到上帝的。只因無望，才有希望。但
我和二妮都喜歡理智的東西。

我和二妮還慶幸我們趕上了買六合彩中百萬大獎的機會。從去年的
六月六號到今年的六月四號，我已經買了108注了，可中的都是負
彩。我準備繼續買下去。我發覺周圍的許多人和我一樣熱衷於‘買
彩’，即使是一直中負彩。我們好像都已經習慣了。我不在像剛開
始中負彩時那樣滿腹牢騷、甚至破口大罵，或是扼腕嘆息了。我嘗
試着在用概率推出號碼。雖然二妮說，小花痴你別瞎忙活了。你根
本不具備數學的頭腦。可我覺得人總得不停的嘗試。哪怕結果是瞎
貓撞到的死耗子。

大學四年級的時候，教我們古典文學的是日本學術界的2號人物。
那時我和我們系的趙四正在談戀愛。於是我就把眼鏡摘掉了，可我
又有砂眼，配不了隱形。上課時，只好坐在最前排，眯着眼扯着脖
子抄板書。結果是那位2號人物在畢業的前四個月問我，有沒有興
趣去日本學習古典文學，說我有做學問的感覺。我想那天上界的神
仙們一定在吃餡餅，一不小心掉下了一塊兒，正好在我腳下。李二
妮聽說後，又用蒼蠅式的眼神對我說：小痴，跟他說我李二妮雖然
好像沒有做研究的感覺，但做研究者的老婆絕對沒問題。叫他也給
我辦出去。後來我帶着二妮參加了由那位老師倡議召開的讀書會。
為了查出一個小典故的出處，二妮竟然坐夜車去了北京，在北大的
圖書館查到了。這個舉動讓2號人物感嘆不已。

1998年10月，我和二妮把故鄉拋在身後，毅然踏上了日本的國土。

臨行前，張大媽說，都不小了，有合適的幫二妮物色一個。我信誓
旦旦地對張大媽保證，憑我們二妮外在的魔鬼身材和內在的天使心
靈，弄個克林頓不大容易，但玩個低智商的小布什根本不成問題。
張大媽囑咐着說，還是找個中國人，好溝通嗎。

3．無用的激情

我有個習慣。就是早上一醒來立馬打開收音機。一邊聽廣播一邊洗
臉刷牙做早點吃飯。

按鈕——ON
“大家早上好，歡迎您收聽FM82．5”。我是這次節目主持人橫目敬
三。首先是天氣預報。今天天氣多雲，會下雨吧。下雨可能指數百
分之三十。出門時最好帶上雨傘。氣溫大約12攝氏度左右。天氣
漸漸變得涼爽起來，希望大家注意身體，不要生病，愉快地度過每
一天。……接下來又到了觀眾點歌時間。首先為您送上的是……
按鈕——OFF

什麼叫‘會下雨吧’。到底是下還是不下，能不能搞準點兒，別這
麼曖昧。這麼曖昧會耽誤事的。我一邊刷着牙一邊在心裡牢騷着。

我在留守電話上錄上那四個字後，我一個月有三分之一的夜晚已經
沒有聽到二妮磨牙的聲音了。我有些擔心在趙小爽那裡，她是否能
一如既往的大膽磨牙。那剩下的三分之二的夜晚的一半，她總是和
我討論男女之間的那事。我說：我對那事的經驗還停留在建國那年。
而且只經歷過一個人，沒法進行比較。二妮問：順嗎。我說，時間
長了就好了。二妮嘆了口氣。趙小爽怎麼樣？我問。他嘛——二妮
頓住了。
“咋了，不至於是個‘痿小寶’吧。”
哎————。
“沒想想什麼法嗎。”
怎麼沒想，吃鱉，偉哥，牽引，按摩，催眠，中西結合都試過了。
一個月下來，兩個字——白搭。他也很沮喪。一到晚上，我倆並排
躺着，想干也做不了。我覺得我倆像兩堆無用的激情。

對，就是兩堆無用的激情。

二妮說着說着睡着了。

十二月份，聽見二妮的磨牙曲比上個月多了些。12月24日是二妮
的生日。原來早就想好了禮物——剛上市的女性用的避孕套。看來
送了短期內也好像用不上。就改成了除皺霜。

李二妮從趙小爽那裡得到了一枚戒指。是‘4℃’的。

‘4℃’是日本首飾的一個品牌。其首飾品全用白金製成。價位
頗高。在年輕人中非常有人氣，被認為是聖誕節禮物的首選。

趙小爽送了戒指的同時，也向二妮提出了分手。兩人心平氣和，心
照不宣。那之後，有天，趙小爽叫我出去喝酒。四瓶啤酒下肚後，
他跟我說了這樣的話。

“我和二妮的事兒想必你也知道。我以前交過兩個女朋友。和其中
的一個有過關係。那時我一點都不痿。小和尚挺得有一尺多。一個
晚上三次都不嫌多。可和二妮我一下子就蔫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就因為二妮的那雙手。她那雙手太像我媽了。我媽68年患上了精
神病。後來在醫院治了一年，有些穩定後就回了家一直在家呆着。
四年後生了我。那是我六歲時的事。有一天，一架飛機從我家的房
上飛過。轟隆隆轟隆隆地響。第一次看到飛機的我非常興奮，大聲
喊道：坐飛機嘍、坐飛機嘍。”這時就看到我媽瞪着驚嚇恐慌的眼，
用她那雙大手一下子卡住了我的脖子，緊緊不放。我拼命掙扎，用
盡力氣發出了一聲怪叫。在外地廚房做飯的外婆聽見後問了聲：爽
兒，咋個了？看我沒回音就進屋來了。這才知道我媽她又犯瘋發作
了。如果外婆再晚點，我小命就玩玩了。從那之後我特怕我媽。夜
里常常做惡夢。大了之後稍稍好了些。二妮的手太像我媽了。平常
在一起時還不是很介意。但一到晚上，要做那事時，二妮的手一摟
住我脖子時，我就心虛膽顫，一下子就蔫了。試了多少次都不行。
真沒辦法，我們只好認了。我不能看着二妮活受苦啊，我也不能就
這麼一輩子蔫下去吧。分開對我們都好。

過了年的四月，趙小爽畢業去東京就職。大家商量着為他開個壯行
會。那天一大早，二妮就找出了那枚戒指，戴在了右手的無名指上。
我還是一邊聽廣播，一邊在刷牙。

“各位聽眾，大家早上好，歡迎您收聽FM82．5”。我是這次節目主
持人橫目敬三。首先為您報告一下天氣預報。……今天的氣溫4℃，
非常寒冷。但據水質研究人員報道，水在4℃時的狀態是最為平穩
安定的。祝願我們每一天的愛情、事業、生活都像4℃的水一樣平
穩安定……

聽到這，我停下了刷牙，看了二妮一眼，二妮也怔怔地望着我。這
是我們第一次知道4℃品牌的涵義。

然後，就看見二妮那壓抑了許久的眼淚，無比洶湧地流了下來……

（小花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