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去何從(3)

瑩雪很快就見到了宋雲青, 那個在中國人圈子裡被稱為"編程天才"的人.

那一天, 她象往常一樣去聽DR.Williams的課. 時間到了, DR.Williams並沒有現身, 一個中國年輕人走上了講台, 朗聲告訴大家, 他名叫SONG, 是系裡的Ph.D學生, 同時也是DR.Williams另外一門課的TA, DR.Williams因為去外州出席一個重要會議, 要兩個星期後才能回來, 這段時間的課程都由他負責.

瑩雪頓時明白了, SONG 就是宋, 他也就是宋雲青！ 宋雲青坦然地站在講台上, 微仰着頭，有稜有角的臉, 濃密微長而略嫌零亂的黑髮, 被陽光曬成褐色的皮膚，粗獷而帶點野性的神情, 渾身上下洋溢着灑脫和滿不在乎的味 道. 他的英文還算過得去, 但絕對談不上流利, 但是他的聲音泰然沉靜, 充滿自信和優越感，穩定地控制了整個課堂的局面.

大廳里鴉雀無聲, 學生們專心致志地記着筆記. 在瑩雪聽來, 宋雲青的口語她還勉強聽得懂, 但是老美呢? 他們居然安安靜靜, 全神貫注地坐在那兒, 沒一個人抗議, 每一個人發難, 因為宋雲青身上有股難言的震撼力, 他時不時以絕對權威的口吻演講着他的觀點, 不容反駁,不容懷疑. 但是他做的幻燈片圖解--供學生以作筆記, 卻是非常清晰明白, 一目了然, 彌補了他口語的不足. 在課快要結束的時候, 有個老黑站起來提了一個問題, 他的口音很重, 聲音含糊不清, 瑩雪根本沒聽懂他在問什麼, 但是宋雲青冷靜沉着地回答了他.

第二天下午是實驗室的上機課, 宋雲青也來了. 上機課是小班, 所以學生人數比大廳少得多.宋雲青給他們的程序作業很難. 坐在計算機前, 瑩雪絞盡腦汁, 思索了半天也沒法讓程序執行, 她不得不問身邊的一個老美: "請你能不能幫我看看? "

那個老美也是好不容易將自己的程序運行開了, 正自鳴得意, 舉雙手作揮舞狀. 這個時候, 宋雲青突然宣布下課了, 同時告訴大家他有答疑的時間, 有問題可在那個時候去他辦公室詢問.

宣布完畢, 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瑩雪面前, 改用中文說: "我認識你, 高瑩雪, 我在文霽光和肖雲的婚禮上見過你. " 這時候學生紛紛離開了課堂, 實驗室很快就剩下他們兩個人.

"是嗎? 你也去了肖雲的婚禮? " 瑩雪疑惑地問, 她說: "那一天人來人往的, 記憶中感覺就是很多人, 我連跟肖雲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 她同時心裡也感到奇怪: "他肯定不是肖雲或文霽光的朋友, 否則我會早就聽說他的名字. "

"其實我跟肖雲和文霽光都不熟悉. " 大概看出了瑩雪臉上的疑雲, 他忙說: "是魯明陽拉我去的, 他說喜酒嘛! 不喝白不喝, 人家新人正喜氣洋洋的, 哪會趕前去祝賀的人. "

"是想去喝酒啊! " 瑩雪宛然一笑, 他知道魯明陽生性豪爽開朗, 沒想到肚子裡還有這種白吃白喝的主意, 也沒想到宋雲青這樣直率, 兩人才剛相識, 就給她談了這麼多.

"我們也沒有白吃白喝, 魯明陽多備了兩份禮物, 他說這是羅霞的主意. " 宋雲青笑道, 露出了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 讓他那張稜角過於分明的臉看起來柔和了不少. "我自己也想去看熱鬧, 不知道他們在美國怎麼個結婚法. "

"那一天肖雲非常漂亮, 文霽光也很瀟灑, 兩個人真是一對壁人. " 瑩雪讚許地說: " 整個婚禮比電影中的結婚場面也差不了多少. " 她在心裡感覺宋雲青是個非常隨和的人, 並不象外界所傳的那樣狂傲.

"332這門課你沒有註冊吧? 我昨天看了下名單, 沒見你的名字. " 宋雲青突然轉變了話題.

"我這學期是旁聽. " 她說着, 避開了他直視的目光, 把頭低了下來.

"我就猜你可能是旁聽, 幹嗎不正式入學呢, 我看過你的作業, 寫得挺不錯的嘛. "

"還說不錯呢, 我今天的這個程序就沒有RUN出來. " 她不好意思地說.

"讓我看看. " 他湊了過去, 查她屏幕上的CODE, 還不到五秒鐘, 他笑道: "你漏打了一個標點符號, 我初學的時候也經常犯這種錯誤. "

"唉, " 瑩雪嘆了口氣, "我常常提醒自己不要犯類似的錯誤, 可還是身不由己, 看來我還是......"

"不要給自己泄氣. " 宋雲青立刻鼓勵她: "我知道好多中國人, 還是學理工科的, 寫出來的東西還不如你的強. 你好好學吧, 一定學得出來的. "

他居然還知道我是學文科的, 他到底對我還了解多少? 瑩雪沉着氣, 平靜地說: "332 這門課怎麼不見一個中國人, 老印倒見了不少, 雖然是本科的課, 但也應該有中國人在裡面啊. "

"中國人是能免就免, 巴不得今天還在學校上課, 明天就去公司上班. 你知道, C語言這一系列課共設有三步, 332是最基礎的一步, 333是中級, 要到334才能學到些"Object oriental feature " 可大多數中國人無論在國內有沒有基礎都想直奔334, 以為334一學出來就可以去上班, 其實還差得遠. "

"但是在國內沒有背景知識, 怎麼可能免得了呢? " 瑩雪問.

"八仙過海, 各顯神通, 有的人是扭着教授軟磨硬求, 教授聽煩了, 就給他免了; 還有的人直接改成績單, 先前明明沒學過計算機課程, 自己給自己添加了很多相關課程, 聽說還有人把大學學的中國革命史翻譯成計算機發展史. 有些人本科一門都不想補, 直接上5字頭(研究生)的課. 我對他們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

"想免課的學生哪兒都有, 我聽肖雲說, 他們會計系要補的課也很多, 很多中國學生想方設法去免課, 開始系裡也同意, 只要你能拿出相關的證據. 後來去的中國人多了, 又發生了幾起爭吵事件, 系裡決定凡是非會計專業的, 一律從頭補起, 什麼話都免談. 但是那改成績單的膽兒可真大, 查出來可不是好玩的. "

"誰去查呢? 誰多事去檢舉揭發呢, 人在美國, 天天忙都忙不過來, 沒人有興趣搞階級鬥爭, 但是......當然最好還是別干. "

"正是因為人在美國, 更要處處小心翼翼. " 窗外一縷夕陽的光輝, 穿過青枝碧葉, 漫不經心地灑了進來, 在牆角處閃耀晃動, 瑩雪不禁低頭看表, "我的天, 都快六點了, SHUTTLE(校園BUS)已經收班了."

"別急, 我有車停在樓下, 呆會兒我送你回家. "他笑着看她, " 是不是趕着回去給你老公做飯啊? "

"他肯定急死了, " 瑩雪點了點頭, "他今晚八點有堂課, 我晚飯還沒有給他弄好呢. "

"有什麼好急的, 他又不是小孩, 餓了肯定會找東西吃. " 宋雲青推開了實驗室的鐵門, 扶着門邊, 禮貌地讓瑩雪先行一步, " 我們這就回去, 耽誤不了你做飯. "

"你的車停在樓下? " 瑩雪好奇地問: "那不是給Faculty 的 Parking space嗎?"

"我有殘疾人的停車牌. " 他說, 半是得意半是自豪, "你要知道, 殘疾人的停車牌可以隨便停放任何地方, 警察絕不過問. "

"什麼? " 瑩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他好手好腳的, 如果真是殘疾人恐怕還來不了美國.

"不是我的. " 他看着她驚奇的雙眼解釋道: "我ROOMMATE 女朋友的, 今天下午他們兩個人不出門, 我借來用用. "

瑩雪再次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 心想: "什麼亂七八糟的ROOMMATE, 肯定不是中國人. "

"他是個老黑. " 果然不出所料, 宋雲青說: "籃球打得一級棒, 我跟着他學了幾招, 球藝長進了不少. "

"你跟老黑住在一起啊! " 一貫穩健的瑩雪也沉不住氣了, "你幹嗎不住秋谷呢? "

"我剛來的時候也住在秋谷, 得, 得,得, 那個鬼地方, 我再也不敢呆了, 簡直就是個流言蜚語的鬼谷, 人稱美國之音廣播電台, 我說啊, 比美國之音還厲害! 有一次, 我在游泳館認識的一個美國女孩來看我, 第二天整個秋谷就開始傳我得了愛滋病, 還有人神秘兮兮問我ROOMMATE, 你家的馬桶消過毒嗎? 可別沾上愛滋病病毒. 我要是查出來誰在背後造我的謠, 非把他脖子扭成兩圈不可."

瑩雪忍不住笑起來, 她說: "不是你告訴我, 我還真不知道這個謠言, 你就別放到心上去, 一天到晚總有那麼些惹事生非的人, 你若去煩, 煩都煩不過來. "

這時候兩個人已經來到Faculty 停車場, "這就是我的車. " 他指着眼前一部白色的單門敞篷跑車.

瑩雪再一次驚了, 雖說現在的留學生不再寒酸, 但買跑車的卻從未見過. 這個宋雲青, 他總是處處與眾不同!

"你別以為我買得起跑車我就有錢. " 宋雲青主動為瑩雪開了車門, "這部老式跑車叫 TRIUNPH , 英國產的, 其實也就六千塊錢, 我喝醉的時候買的, 酒醒後才知道上了大當, 簡直就是 A PIECE OF JUNK, 它每個月都要進一次醫院, 稱它為豆腐渣跑車再恰當不過.

"你又是跑車又是殘疾人的停車牌, 你以為學校警察不懷疑? " 宋雲青的車已經啟動了, 瑩雪打量着車內那張深藍色的殘疾人停車牌, 狐疑地問.

"管它這麼多呢? " 他不屑地說, 駕着手動跑車, 開得象一陣風似的, " 我只是偶爾借來用用, 警察哪可能記得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