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實習醫院第一門理論課是外科,給上課的是三十大幾四十出頭的普外李大夫. 李老師一進大教室就吸引了不少女同學的眼珠. 他一米七八的個頭,身材中等(不是讀卷那樣的露毛肌肉男),衣衫和體簡潔,頭髮乾淨利索,戴副眼鏡,文質彬彬但不文弱, 說起話來條理清楚還幽默,態度和藹時常面代微笑.
在他講課過程中穿插了很多臨床中的實際病例,緊緊吸引了大家,上課從來沒有這麼有意思過. 大家第一次真切的意識到,自己即將從事的行業是如此重要,如此有挑戰性,如此有成就感. 女同學心裡開始暗恨外科自文化大革命結束後就有了不成文規矩不收女生,男同學不少從這堂課開始就定下了畢業進外科的目標.
後來進了外課轉科才知道,李大夫在普外遠不如課堂上看到的那麼風光. 他是工農兵大學生,這代人很被後來的科班晚背排擠,處境非常尷尬.李大夫在科室里沒啥地位,重要手術也排不上.
外科大夫是醫生中很有特點的一類,他們在醫院裡工資比較高,做手術壓力比較大,說話做事很乾脆果斷,和小護士打成一團,尤其值夜班時候經常左摟右抱. 外科的小護士對外科醫生也不見外,態度遠不象內科護士對內科醫生那樣恭敬.可是這些醫生吧,大多對妻子是忠誠的,不少人的LP還是本院的,肯定對他們的行為也是默許的. 其實男人表面上壞點不一定真壞哈,把那些正經的內科男醫生放到外科這大環境下還能有幾個那麼老實? 這種風氣也是他們減壓的一種手段?
我們組轉的病房主治醫和副主治醫都是北京人. 倆人都是大外科主任的研究生,老頭子出國考察回來倆人都是要去接機的,屬於重點培養的親信吧. 主治醫個頭中等,有點壯,羅腮鬍子,據說當年他們班一女生為了他有點精神失常後來終身不嫁,我沒琢磨出來為什麼.副主治醫年輕幾屆,一米八幾的英俊白面書生,有點開始脫髮的跡象,所以每次值夜班打盹要帶個一次性手術帽,護士長常帶着小護士們拿他那幾根精貴的毛開玩笑.
除了理論課要過關, 學校還要求實習結束的時候每個學生會打針,做過一次藍尾切除主刀 (好象還有骨髓穿刺,記不清了反正我沒做過). 雖說這麼規定,你真做沒做也沒人真查你,但是大家都知道一旦工作開始做住院醫,要是這幾樣動手的技術拿不起來是吃不開的,所以都爭取機會,沒有機會也要創造機會.我那時候GRE已經考完了,自己知道不會參加分配,所以處於無欲無求的狀態,也不和同組的同學爭啥.
我這人開過刀但沒打過針,而且到今天被別人打針的時候也不敢看,都是被一位叫胡忠的同學給刺激的. 一進外科我就和同屋大眼睛晚上去門診急診部,等着給病人打針(為啥會有病人晚上去打針哪?我也忘了).我們一進注射室就看見胡忠同學已經在那排上隊了.胡同學的劣質白大褂不知道幾星期沒送洗衣房了,還鄭重地戴着同樣白里透烏的帽子,知道的他是實習學生,不知道的以外進來個宰豬的. 病人褲子脫下背沖我們,胡同學給針衝上藥水,針頭向上抖抖索索把空氣排乾淨,描着病人PG...我們秉住呼吸...胡同學突然轉頭向護士,用嘴形問:這兒? 護士點頭. 胡同學的大肥抓握着針對着病人PG抖索抖索,猛地紮下去,那勁頭讓我想起來小時候拿小刀在雨後的濕地上玩分田地. 我頓時覺得自己也很痛...胡同學把藥水推完,猛地一拔,轉頭問護士:完啦? 然後拍拍滿是摺子的宰豬服揚長而去. 我跟護士說,我也走了,從此再也沒了學打針的興趣.
誰會想到象我這麼一抱着混的態度的一人能有藍尾手術自己送到跟前.我們組有個姓葉的女同學,據說家裡來頭不小,可她一點沒有嬌小姐作風,應該是那種家教嚴格的高幹家庭出身,我們同轉外科的時候她已經是預備黨員了. 她為了等藍尾急診幾乎天天晚上泡在普外病房.我就算參加分配也不會象她那麼積極,反正外課也不要咱女生,拿熱臉碰人家冷PG幹嘛呀.我晚上常去離醫院很近的大舅公家蹭吃蹭喝,他典型上海男人,每次都給我做好幾樣主食,菜別說比食堂比我媽做的都好吃幾百倍.有的時候我晚上也住他們家不回宿舍,也不去病房.外科醫生就這點好,識大體顧大局,不在小事上跟你沒完沒了,倆主治醫對我這樣都沒意見. 有的時候病人送他們的小禮物象進口磨絲啥的轉手就給我(那年頭這也送的出手哈),我回家就給我弟,他當時正迷中分,這東西消耗得跟吃似的.
有次N天晚上沒進病房了我吃了食堂晚飯去露下臉,正好副主治醫師(叫A吧)值夜班.葉同學當然也坐在中廳,正在看書.A大夫說,你可來了,傳染科轉來一奧抗陽性慢性藍尾病人,給你留着哪,別怕,保護措施做好不會傳染. 我有點怕,想想剛進外科的時候第一次做助手拉鈎我就暈台,如今做主刀能不怕? 可送到眼前這人人都想要的機會不要也傻吧,我說行啊. 醫院規定必須至少有三個醫生才能開台做手術. A大夫跟正低頭讀書的葉同學說,走,咱給她做助手去. 葉一改平時隨和態度,說了句:不去! A大夫說,和,脾氣不小,怎麼辦呀?沖我一樂,咱就叫上護士倆人開台吧.
無知者無畏麼,再說有老師頂着哪.我們上了樓進了手術室,我見過這個病人,二十大幾的做行政的機關小伙子(說不定是吃手空拳創盪京成的讀卷哦).手術過程我就不細說了,完全是每一個動作都是老師指導下現學現賣(傷口打結過去做豬手的時候做過已經很熟練了).好在讀卷的藍尾位置很好找,藍尾手術關鍵就是要找到藍尾.手術下來我就和副主治有了哥們的感覺. 他為啥就是向着我不給葉同學機會哪? 個人覺得醫生很多有點民主人士的意思,政協委員里不少是醫生.很多醫生尤其是年輕醫生對又紅又專的人是打心眼裡反感的.
要是外科要我,說不定我就不出國了.可多年後想想,外科真不是女人做的活.一是對體力要求很高,常常一台大手術七八個小時小意思.二是壓力很大,外科醫生最怕的就是病人S在自己的手術台上(這點麻科醫生壓力更大,大眼睛千辛萬苦進的麻棵,待遇巨好,可她LG一有出國機會她毫不猶豫就辭了,多年後電話上告訴我經常半夜做惡夢驚醒直到現在還偶有發生).象我們這種有了孩子的大媽,到哪混也不能到外科混.我們很多醫生家庭出身的同學,從小就很獨立.我好朋友倆姐妹從中學起就開始管理家裡包括財政到所有家務,比我們其他同學早熟的多.還有很多醫生的孩子考不上重點醫學院,因為家裡實在從小就沒那麼多時間管他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