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柞里子:香港雜憶 (1)
送交者: 柞里子 2007年12月27日14:38:38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柞里子:香港雜憶 (1)

九龍火車站


九龍尖沙咀舊火車總站的鐘樓


九龍紅磡新火車總站


柞里子是1976年11月的第三個星期六抵達香港的,更確切地說,抵達的是九龍紅勘火車總站。九龍火車總站原本在尖沙咀,一年前才喬遷新址。柞里子於是沒趕上使用60年前落成的老車站。不過,那時候那老車站還沒拆除,裡邊雖然進不去了,外面什麼樣兒,還能有幸一賭。感覺有點兒像北京前門的火車站,都是棗紅色的磚頭碼起來的,式樣也差不多,也都有那麼一座鐘樓。79年尖沙咀大興土木,老車站於是被人棄之如棄弊履,有人可惜那鐘樓,上書情願,終於得以保存。這命運也同北京前門車站如出一轍。

那時候從北京到香港,沒有直達交通工具,到深圳也沒有直通車。得先乘火車到廣州,然後從再從廣州轉車至深圳。車票是怎麼買的?一直買到深圳?還是在廣州才能買去深圳的票?記不大清了。好像是在廣州車站另買的。只記得從北京到廣州買的是張軟臥。那年頭坐軟臥對於一般人來說,差不多等於是開洋葷,所以記得真切。票價是100元左右,是左?還是右?也記不清了。臨行前把使用了將近十年的永久26輕便自行車賣了106元,正好派上了用場。十年前一輛新車也就賣120元左右,用了十年幾乎不拆舊,得力於工業用品的短缺。那年頭買新車既要工業券,又要車券。二者其實都是變相的專用鈔票,買舊車,這兩種票券都免了,所以,106元其實是變相地折了舊。

那時候的深圳是個什麼模樣?如今的報道大都說是個漁村,柞里子的記憶中卻找不到漁村的印象。只記得一個規模頗大的棚子,看上去像是簡易的臨時展廳,那是海關檢查行李的所在。那年頭出海關,大約不比伍子胥出召關容易多少。至少對柞里子來說是如此。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檢查人員對柞某特別關照,在寬敞的棚子裡檢查顯然不夠規格,柞某於是被讓到一間封閉的小屋做個別檢查。所有的外衣都脫下自不必說,所有的口袋都翻過個兒也自不必說。什麼違禁品都沒找着之後,又經由兩人輪番盤問。其中一個說:你這皮箱的表皮好像換過,可以在裡面藏什麼東西嘛?柞里子說:可不。因為知道你們會撬開來瞅,所以才沒敢藏。兩位檢查大員相視一笑,沒撬。可是找了別的岔兒,說柞某有什麼東西帶得太多了。至於是什麼東西嘛?嘿嘿,那就不必細說了。怎麼辦?還好,還不是沒收,可以寄回北京。郵局已經關門,咋辦?沒問題,可以委託海關代寄。那時代的政府機構只懂政治,不懂經濟,居然沒問柞里子索取代辦費用。

一切料理停當,可以出關的時候,某位工作人員湊巧看了一下手錶。柞某相信他只是出於覺得該下班了的條件反射,不過,那一看,替柞某減輕了不少麻煩。“糟糕!”他說,“邊防要關門了。”當日出不去,就得等明日。不僅意味着柞某要住旅館,而且還意味着在香港接柞某的那人會撲空。那人是什麼人?素未謀面的、拐了好幾道彎兒的相識的相識。今日撲空,明日還會去接麼?柞里子不能不心虛。在香港舉目無親,粵語連一個字兒也聽不懂,柞里子可是等着那人安排落腳之處的呀!錯過了,萍水相逢,儘是他鄉之客,可怎麼好!嘿嘿,還好,方才那個兩個盤問大員之一,喊了一嗓子:“快給邊防打個電話,說還有一個沒出,叫他們等等。”看樣子那人是個領導,聽了這吩咐,辦公室里的一位女同志立即放下手上的什麼文件,趕緊撥電話。電話接通了,這才讓柞里子出關。

早就聽說過羅湖橋的大名,身歷其境時還是吃了一驚。橋上只有兩條廢置不用的鐵軌,沒有人行道,甚至連欄杆都沒有。橋頭立着兩個警官,都是一副不苟言笑、大義凜然的革命面孔。柞里子左右兩手各提一隻雖然略微減輕卻仍舊沉重的皮箱,踩着枕木,開始了艱難的去國之旅。走到一半的時候,忽然想起該回頭看一看。誰知道什麼時候能再回來?再回來時又會是啥樣?忽然想起某部電影裡蘇美雙方在橋上交換特務的鏡頭,不禁打了個冷戰。

等出國手續整整等了兩年,而且是提心弔膽地等。別忘了那是76年,申請出國同不打自招裡通外國差不了多少,出不成,就是反革命。當時中美兩國剛剛開通聯絡處,尚未正式建交,移民美國的手續得去香港美國領事館辦理,中國方面的手續是頒發護照,並簽發途徑香港的一次性出國簽證。出國也要簽證?別大驚小怪。那會兒就這規矩。

無論什麼事情,等得太久,即使等到了,也會變味兒。有些女人喜歡叫裙下男人久經考驗,到頭來往往自食其果。究其原因,料想如出一轍。總之,1976年11月第三個星期日的黃昏,當柞里子孤零零地站在羅湖鐵橋中間回望故國的時候,心情說不清是興奮,是沮喪,抑或是二者兼而有之的混合體。

柞里子之所以清清楚楚地記得那一日是星期六,是因為當晚在主人家的客廳了反覆看到精工石英表的一個廣告。聽了幾篇相同的說辭之後,柞里子相信終於聽懂了最後一句的最後三個字是“星期六”。時隔半年,那廣告還在繼續播放,不過,那時候柞里子已經能夠聽懂90%的粵語,明白那說辭其實是“精工石英表創造計時新紀錄”。最後的三個字是“新紀錄”,不是“星期六”。


尖沙咀的酒店


半島酒店


喜來登酒店

香港是世界的旅遊區,九龍尖沙咀是香港的旅遊區。1979年以前尖沙咀東區還是英國皇家的軍事基地,其實早已廢棄。1979年出售給開發商打造旅遊新地段,新開設了不少旅店。不過,至今為止,香港地區最有名望的旅館仍舊是坐落在尖沙咀舊車站對面的半島酒店。自從1928年開張以來,在半島酒店下榻過的世界級達官顯貴不勝枚舉。

柞里子去半島酒店看過熟人,(不敢高攀曰朋友,只能以熟人相稱,)沒覺得有多豪華高貴。與眾不同之處,在柞某看來只有三點。其一,盥洗室中設有轉為女士們洗濯下體的噴水池。據說這在歐洲相當普通,談不是特殊。其二,訪客者不得擅自進入。得由服務台打電話通知客人,獲允許後,還得由服務台派員隨同前往。保安如此嚴密,“走私”者大可放心。其三,酒店用來接送客人的轎車是Rolls-Royce。在香港Rolls-Royce雖然不能以普通車輛視之,卻也不能收到令路人側目回頭的效果。柞里子在香港勾留三年,幾乎每周都會在大街上看到兩三次。來美國近三十年,卻只在車行見過。

此外,半島酒店的消費價格自然不低。曾經在其大廳喝過一次咖啡,普普通通的一杯咖啡定價港幣7元。當時在普普通通的餐館吃一份普普通通的午餐不到4元,十人一桌的普普通通的酒席大約150元可以辦下。據說,索取高價的目的在於排除“5354”的客人。粵語“5354”與“不三不四”諧音。有一回與幾個老廣在停車場到一輛轎車的拍照號碼為‘5354’。老廣皆大笑,說車主必定是個鬼佬無疑,否則,怎麼會肯用這麼個號碼。笑聲未落,車主走來,果不其然!

與半島酒店毗鄰的喜來登酒店比較新,也比較大眾化,酒吧的生意興隆。有幾個日本學生幾乎每晚必去其酒吧享用白蘭地。據這幾個日本學生說,白蘭地在日本要貴好幾倍,超出他們的消費能力。這幾個學生雖然是貨真價實的學生,也是貨真價實的外交官,並不是典型的“窮學生”,兩地物價之差,於此可見一斑。85年柞里子途徑經香港,原本在尖沙咀東區新蓋的Meridian Hotel訂了房間,因故未能按時抵達,房間不曾留下。打聽之下,尖沙咀一帶的酒店全部客滿,只有喜來登尚有總統套房空着,價格是港幣3000元一夜,沒敢去。

半島酒店背後有家名曰香港大酒店的旅館,柞某經常從其大廳穿堂而過,偶然也順便去大廳的盥洗室方便。香港高檔酒店的盥洗室都有服務人員給你放水,遞毛巾。客人為此而打賞小費理所當然。柞里子對這類強迫型的服務通常感到不悅,原本以為是經歷過共產黨的革命所致,後來卻發現美國學生(也不是典型的“窮學生”,大都是教授、China watcher之屬)對這種服務也不感冒。於是留下疑問,直到來美國後才明白所以。原來這類服務在美國也同樣缺如,只有紐約例外。有一回乘出租車去紐約的希爾頓酒店,車門一開,立即有穿制服的人小跑步過來搶着提柞某的行李。柞某一向煩託運,出門總是只帶輕便手提箱一隻,輕到手無縛雞之力如柞某也可以操縱自如。可人家既然來了,又不由分說就把那隻輕如鴻毛的小箱子當作重若泰山的寶器給扛走了,總不能不給點兒小費吧?

柞某記得去香港大酒店看過幾個路過香港的親戚,也在那兒被人請吃過幾次飯。雖然名曰香港大酒店,主餐廳的風味卻是北方的,席間經常會看到麵食大師傅出來做拉麵表演,博得一餐廳鬼佬們的掌聲。也許因為香港人大都不欣賞北方飲食,餐廳中的食客經常以鬼佬居多。此外,即使有國人在,大都並不鼓掌。不是看不上那表演,只是沒那種激動的習慣,或者是沒有那種假作激動的禮貌?所以,以上的記敘,絕對屬於寫實。


香港中環與跑馬地

中環建築

如果沒記錯的話,右邊的是中國銀行,如今已被貝律銘設計的玻璃與鋼的建築所取代。左邊是希爾頓酒店。美國駐港總領事館就在希爾頓酒店背後半山不遠。那時候的美國總領事館地位不比尋常,乃是負責對中工作的中樞,也是亞太地區外交使團的總部之所在,即使是駐日大使館,其重要性也不能與之同日而語。

英國駐港海軍司令部

好像落成於1978年,大致位於中環與跑馬地之間。外型設計與眾不同,呈漏斗型,是當時英國駐港海軍的司令部所在。不出20年就被解放軍接收了,恐怕出乎當年的興建者所料。

市政廳外景

柞里子自拍於市政廳外。那時候的柞里子還不叫柞里子,就像那時候的中國香港還不叫香港行政特區


香港中環是香港的中樞。至少,在鬼佬的心目中如此。鬼佬的特點之一是相信法治,這絕對不是什麼陋習。不過,有時候相信到了過於天真的地步。比如說吧,當時派駐香港的鬼佬,無論是商人還是外交官,大都只准以香港為下處,只有少數例外獲准居住位於九龍半島的九龍塘。理由是:香港島的割讓早於九龍半島,而新界只是租借地。由此推論:香港島最安全,九龍半島次之,新界絕對是不可涉足的危險之地。所謂安全與否,當然是指是否會受制於中國當局而言。直至新界租約將滿前夕,據說仍有某些鬼佬以為可以依法拒絕交還香港本島。殊不知在不那麼尊重法治的國人眼中,香港島、九龍半道、新界,都是被不平等條約的結果,性質並無二致。

香港市政廳在中環,滙豐銀行總部在中環,香港俱樂部在中環,美國俱樂部在中環,中國銀行也在中環。香港俱樂部是座老房子,外表相當陳舊。柞里子在那兒吃過幾次飯,請客的是Far Eastern Economic Review 的記者某。柞里子在該刊物上胡亂寫過幾篇文章,因而同此人稔熟。如果不曾記錯,美國俱樂部設在一座現代化的辦公樓中。柞某也在那兒吃過幾次飯,請客的是柞某的美國學生。英國人與美國人的菜式都不怎麼合柞里子的味口,通常是作客完畢,還得再去粵式小館子破點兒費。

市政廳有個禮堂,有時上映所謂藝術類的外國電影。以柞里子之見,Fantasia是迄今為止最佳動畫片(如今國人都喜歡打洋腔,稱之為卡通片),那片子柞里子就是在香港市政廳觀看的。記得還在那兒看過 One Flew Over the Cuckoo’s Net,中文的譯名好像是“飛躍瘋人院”,那片子也相當不錯。

香港的所謂半山區,本來指的就是中環的半山高級住宅區,後來在中環之東的跑馬地半山也興建了高檔住宅,從而又有了跑馬地半山區之稱。顧名思義,跑馬地,就是跑馬的場所。柞里子初到香港時,跑馬地仍是唯一香港唯一的跑馬場地。後來在新界又開闢了另一個規模更大的跑馬場地。跑馬地本來一周跑馬兩次,自從有了新場地,就改成每邊每周一次。每逢跑馬地跑馬,中環一帶的交通就格外堵塞,興建新的跑馬場除去擴展生意之外,因而也有調節交通之意。
說“跑馬”,不能說錯,可其實並沒有道出個中核心。核心所在其實是“賭馬”。賭博在香港是禁止的,只有英皇御準的除外,一切出售賭馬票券的所在因而都掛着“英皇御准”的字樣。當然,“英皇御准”四字不是憑空得來的,馬場贏利統統進入英國皇家的私家錦囊。有港人說:你看人家英國人多聰明,不在香港徵稅,卻在香港開設賭場,令你心甘情願地進貢。
在香港時,卻跑馬地“看”過一次跑馬。在“看”字上加個引號,因為結果沒看着。有個英國女弟子,出身香港第一家。這第一家的名聲,起源有自。舉例而言,轎車牌照號碼是HK001;住宅在香港山頂,面向一望無際的大海;馬場的包廂在終點線上。某日這學生請了一幫英國同胞去其父的包廂看跑馬,順便把柞里子也請了去。結果不巧,趕上牽馬夫罷工,跑馬被迫臨時取消。主客失望之餘,興致不盡,在包廂里大喝啤酒。柞里子自知沒有酒量,適可而止。其他的人卻一個個自以為海量,結果柞里子沒看成跑馬,卻看到了洋鬼子出洋相。柞里子找個藉口獨自告退。次日問起,沒有一個記得當時在包廂里幹了些什麼。醉成那樣,還怎麼回的家?嘿嘿!別操心,一個個都有家庭司機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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