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
花烏鴉
「一」
我的生活一直都一帆風順。
從小到大,我都不知道什麼是坎坷,也不知道什麼是困境。我讀過的小學、中學、大學都是數一數二的名牌,甚至連幼兒園也是最好的。
大學畢業以後,我順利地進入一家外資公司,三年後升任公司市場部經理。這份工作使我的生活質量和生活水平都提升到了一個較高的層次。在很多人眼裡,我二十多歲,有車有房,出入高檔專賣店,從來不為錢操心,這樣的生活無疑是優越和令人羨慕的。
但是,我一點也不快樂。
也許是因為自己的道路太平坦,就象一杯寡淡無味的白開水,總是令我感到無限空虛和不滿足。我渴望有不同尋常的經歷,渴望自己的生活充滿激情,更刺激,更有色彩,總而言之,我不願這樣平凡地過完此生。
我沒完沒了地在網上獵奇,去各式各樣奇怪的網站看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我也常去專門討論探險活動的論壇,在那兒我有一大幫哥們,我們發貼跟貼,互相肉麻地吹捧、不着邊際地胡侃海侃,總希望能侃出一兩件驚天動地的事來。
那天看到浪跡天涯發起五一探險活動時,我驚喜又興奮,幾乎是在他的貼子貼出來的同時,我就報了名。
浪跡天涯是老朋友了,我們常常在論壇里討論諸如野營裝備、探險之類的問題,彼此之間也比較熟悉。這次他聯繫了車子,準備組織一大幫論壇上的哥們在五一節期間徒步穿越一片原始森林無人區。那片原始森林在三百公里外的雪山附近,方圓幾百平方公里,他的計劃是穿越雪山腳下最狹窄的地帶。由於那裡的森林是依山而下,所以地形比較複雜,一路上必須要越過很多起伏的小丘、山澗,還得渡過兩條小河。無疑,這是一次很有挑戰性的穿越。
浪跡天涯的這個提議在BBS上引起了熱烈的響應,可惜由於條件所限,最後確定參加這次活動只有我、行人和野山雀三個來自同一城市的網友。我們幾個在網上都打過交道,因為大家都是一個地方的人,所以也特別談得來。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四個一直孜孜不倦地反覆討論裝備、準備工作和各種細節。幾個外地網友也參與了我們的討論,雖然他們無法參加活動,但還是忍住羨慕的口水,熱心地為我們出謀劃策。
那時我發現行人絕對是個悲觀的人,他幾次提到:雖然我們幾個在論壇上都是朋友,但畢竟沒有見過面,彼此間缺乏必要的了解。而且大家都是熱度很高的理論家,說起來一套一套,可是實際經驗一點也沒有,全是紙上談兵。他認為這會產生很多不確定因素,甚至存在一定的危險性。
我的天!不到二百公里,而且還是直進直出,我們甚至可以不帶指北針,光看太陽和樹葉就能走完,這也算危險?行人立即被淹沒在一片唾沫中。
我是一個酷愛發白日夢的人。多少次,我幻想自己於千軍萬馬中取敵首級;或有絕頂高強的武功,出生入死,除暴安良……然而現實中的我卻不得不中規中距,上班得聽老闆的旨意,下班後也無所事事,只能看書上網,最多也就是去迪廳蹦騰蹦騰。生活是如此的不堪,可現在僅僅背上背包去穿越一片樹林,都還要前怕狼後怕虎!我心中十分不滿,而且也很看不慣這個無膽的鼠輩,那天我跟貼:我們帶上裝備,繞着二環路走七天怎麼樣?SB!
如果一次探險活動的一切都是太太平平的,那也就失去了它原本的意義。也許會有一些意外,會有危險,這又算得了什麼?我們就是為這個去的。在我的設想中,這應該是一次危機四伏的旅程,種種危險和困難將會接踵而至,而我則沉着應對,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氣去解決一切問題。為此,我幾乎翻爛了約翰。懷斯曼寫的《生存手冊》,還專門托朋友買了一把價值兩千多元的Cold Steel的“小狗腿”砍刀。
我想當時的我已處於個人英雄主義極度膨脹的高度亢奮中。
「二」
四月二十日,我們幾個在一個鬧哄哄的小酒吧里碰了頭。
出來迎接我的人給我的第一印象是開朗大方、熱情洋溢而且精力旺盛,絕對屬於團隊中的領袖型人物,這與我想象中的浪跡天涯完全吻合,我毫不費力就叫出了他的名字。然而令我尷尬的是,我很自信地把那個健壯挺拔,渾身黝黑的人當做是野山雀,另一個皮膚雪白、全身虛胖,看起來有點膽小怕事的傢伙我卻一口咬定是行人!於是只好乾笑。
那天的碰頭會的主要目的是讓大家先見個面,彼此熟悉一下,以便行動時不至於太拘束,這也是行人唯一有價值的提議。短暫的拘謹後,我們的碰頭會又恢復了網上那種不着邊際、天馬行空的氣氛。兩杯啤酒下肚,野山雀的話多了起來,儼然以戶外運動專家自居。他夾七夾八講了很多,似乎很深奧,在他所提及的很多術語中,我唯一記住的只有“真北”和“磁北”,而且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反正當時我聽得雲裡霧裡,為了掩飾自己什麼也不懂,我認真聽着,不懂的也不問。看看其他人,都是一臉嚴肅,聽得不住地點頭,可他們的眼睛裡全是一片茫然。
說實話,我並沒有類似活動的經驗,只有滿腦子的《生存手冊》和健身房裡練出來的小塊肌肉,我也不相信其他人會好到哪兒去。至於野山雀,他龐大身軀始終令我有些擔心,我隱隱覺得搞不好他還會拖累大家。不過他講得倒是挺精彩,最終使我們相信他還是具備一定素質的,於是大家不再對他那酒桶般的身材耿耿於懷。但我敢打賭:這幾天的爬山涉水至少能讓他減二十斤膘。
那次見面是愉快的,我們彼此之間都留下了較好的印象,這是一個良好的開端。後來的日子,我一直處於熱切的期待中,而且從來沒有象那樣看重一個普通的節日,也許我真的有點迫不及待了。
「三」
五月一日的清晨,汽車輕快地前進着。一路上,浪跡天涯吹着輕鬆的口哨,不時和我們開着玩笑;野山雀還沒有睡夠,獨自在後排繼續做夢;遠離城市,拋下了令人窒息的西裝領帶,我除了興奮還是興奮:目光炯炯,不停地把手掰得噼啪作響,象個職業打手;行人則很舒適地坐在車窗旁看外面的風景,偶爾向我投來一束不解的目光……
終於站在了森林的邊沿!
望着那茫茫無際的綠色,我的心情為之一暢。浪跡天涯和野山雀掏出指北針和地圖開始討論從哪裡進入,我和行人則站在那裡欣賞眼前的景致:依山而上的密林,鬱鬱蔥蔥,波巒起伏。遠處是潔白的雪山,雪山被一片翠綠包圍着,高聳入雲。呼吸着清新的空氣,我們幾乎醉了。
剛進森林,我就迫不及待地抽出了我的小狗腿。它沉重、鋒利,重心集中在刀的前端,非常利於劈砍。一刀在手,另外三人垂涎欲滴的神情立現,並且馬上變得螞蟻般渺小,同時我心中諸如萬夫莫當、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豪情有如怒濤狂涌,仿佛想借刀鋒一泄而出。我想就算當時有一群熊出現,自己也肯定會毫不遲疑地衝上去將它們一一剁碎。
然而現實對我是絕情寡義的,因為我很快發現林中只有低矮的灌木和雜草,如果執意要當開山先鋒,就只能採取類似雞啄米的姿勢去斬斷那些輕易就能跨越的草木,這當然於我的英雄形象十分不符,同時也令我感到萬分索然。
後面的時間,小狗腿就一直在我背包里。其間偶然遇到有亂枝擋道時,他們就會象發現新大陸一樣,畢恭畢敬地把我推到前面,在“酷!一定要酷!”吵嚷聲中,依着他們制定的瞳孔收縮、刀閃、藤斷三大步驟揮出小狗腿,完事後還得按要求神情落寞地吹去刀身上粘的綠色汁液!
這班衰人幸災樂禍的神情和鬼臉使我發現自己已經淪為一個笑料,不過對他們的捉弄我還是很配合的,即使隨便帶把BUCK的折刀也比小狗腿實用得多,誰讓我愚昧呢?
浪跡天涯是一家規模不小的電腦公司的經理,應該算是IT精英吧,他頭腦靈活,遇事果斷,待人誠懇熱情,也善於與人溝通,很具有領袖的氣質,其實我們一直都是把他當做領隊的。
野山雀是個程序員。走了不到一小時我就看出來,他所吹噓的自己理論經驗和實際經驗豐富完全是在胡謅,那廝既白又胖還極端缺乏鍛煉,走不了一會就得停下來喘氣。猛一眼看上去還覺得他老實可憐,可整人出壞點子全有他。哼!以後我再遇到看上去老實巴交的人,一定要加倍提防。
膽小怕事的行人倒是遊歷過許多地方,不過都是坐火車坐飛機去的,徒步旅行之類的事卻從沒幹過。他看起來仿佛挺深沉,話雖不多但還算精闢,就是有點杞人憂天。另外,他皮膚很黑,比炭還黑。
在嬉戲般的路途上,我們一直都走得很輕鬆,遇到複雜的路況,大家互相幫助,提攜而上,我們彼此之間的好感也在逐漸增加,我開始喜歡他們,喜歡這個團體,那時我覺得我們能走更遠的路,甚至可以走到世界上的任何一個角落。
……
林中的景色是別致的,森林仍保持着完好的原始風貌,參天的樹木枝繁葉茂,即使此刻外面是陽光普照,林子裡也是幽暗深邃,霧氣氤氳。這裡遠離城市的喧囂,潮濕的空氣中充滿着草木的清香,我喜歡這裡,雖然一路平坦,無險可冒,但我仍然認為不虛此行。
那天傍晚,我們在一個小水潭邊宿營。潭水清澈透底,成群結隊的小魚在其中游弋。為了改善生活,我們衝進水中,把住了四個方向,在動用了刀叉棍棒甚至飯盒等武器下,歷時一個多小時,終於弄上來幾條小魚。又經過長達半小時的激烈爭論,我、行人、浪跡天涯以壓倒性優勢戰勝了想喝湯的野山雀,小得可憐的魚迅速被送上了簡易烤架。
吃着前所未有的美味,我們海闊天空地閒聊,談人生、談理想、談女人……沒有酒,就猜拳喝潭水。我們時而瞪着眼爭得面紅耳赤,時而又攤成一排大字學遠處的狼叫……
後來的幾天幾乎都是這樣度過的,我們成了無話不談的哥們,稱兄道弟。為此大家都很感謝發起這次活動的浪跡天涯,感謝發明互聯網的人,驚嘆冥冥中的緣分。如果不是天氣轉壞,讓我們不得不呆在各自的帳篷里聽雨聲,我們或許已經撮土為香,對着明月結拜成兄弟了。
「四」
從第三天開始,沿途的樹木越來越粗,地上的雜草也變得稀疏,我們已經深入了森林腹地。天氣變得很糟糕,始終下着濛濛細雨,雪山方向的天空更是陰沉得可怕,雲層幾乎貼在地面上,不時傳來隆隆的雷聲。林中溪水的流量明顯增大,而且十分渾濁,由此我們推斷山上肯定在下暴雨。
然而森林色彩卻由此而顯得更加動人,空氣也更加清新,雖然地面變得泥濘濕滑,雖然渾身都被雨水濕透,但我們全不在意,大家士氣高昂,甚至唱起了歌。漫步在雨中的原始森林裡,與大自然最真實,最徹底地擁抱,這的確是一種獨特的體驗,它使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新奇和快樂。
如果說當時有什麼缺憾的話,那就是野山雀在幾天的跋涉中體力消耗巨大,這直接導致了他驚人的食慾。他很快就吃光了自己的全部口糧,並且開始蠶食我們的庫存。浪跡天涯帶的食品口味很好,所以他受損最為嚴重,他開玩笑說最近兩天一聽到野山雀叫餓就緊張,不光心裡緊,甚至連腳趾都緊抓着地!
不過說歸說,大家還是很照顧野山雀的,我們三個都自覺地控制了自己的食量,儘量節省出乾糧滿足他。我想我們幾乎是兄弟了,有了困難自然要互相幫助,況且,也沒剩太多的路。
下午,我們到達第一條河。由於暴雨的原因,河水渾濁而湍急,在岸邊徘徊了一會兒,浪跡天涯自告奮勇去探路。我們屏住呼吸,盯着浪跡天涯拄着棍子在河裡摸索。河水大約齊腰深,很急,他幾次險些被衝倒,但終於還是保持住平衡,跌跌撞撞地過了河。看着他在對岸得意地揮手,大家一陣歡呼。
我們隨即沿着浪跡天涯的路線下了水,行人在最前面,我在中間,野山雀勢大力沉,斷後。河水沖得我們搖搖晃晃,大家不得不手拉着手,小心翼翼地前進,不一會兒就走到了河心。
「五」
我曾無數次地想象,自己是如何的英勇,如何從容地化解可能出現的各種危險。然而,真正的危險並不在我預計的時間和地點出現,它潛伏着,觀察着,然後猝然出擊!它降臨的時候,我毫無準備。
當時我很清楚地聽到背後的野山雀叫了一聲,接着被他猛然一拉,我本能地使勁攥緊前面的行人,我們三個徒勞地掙扎了幾下,最終還是失去平衡,一齊倒在水中,奔騰的激流頓時把我們沖了出去。
肩上的背包很快就吸飽了水,變得異常沉重。我不停地試圖用腳踩河底,卻發現下面是空蕩蕩的。我的水性很好,當時並沒有慌張,我一邊盤算着從哪裡上岸,一邊設法除去背包,減輕負重。
但是,萬萬沒料到身邊的野山雀根本不會游泳,突然間他死命地抱住了我!我用盡全力掙扎,但他的手象鋼箍一樣,指甲也深深地摳進我的肉里。我還沒來得及換口氣,就被野山雀沉重的身體拖下了水面。
肺部象是在燃燒,非常地難受。可是我無法擺脫野山雀,也無法解開背包,更無法浮出水面呼吸。這時體內生出一股強大的力量,強迫我打開口腔呼吸。但我不能,也不敢,我只能苦苦地抵禦着這種巨大的痛苦。我知道,最終我會因無法忍受缺氧而不由自主地呼吸,大量的水會湧進我的肺,那時,就是終點了。死亡的腳步迅速逼近,我感到十分恐懼……
不知道當時野山雀有沒有想到,要是他鬆開我,那等於是救了他自己。河並不寬,我肯定能夠把他弄上岸。而他卻始終象死豬一樣緊抱着我,令我不能動彈,這樣我們只有一起完蛋!我感到十分憤怒,而且從來沒有象那樣憎恨過一個人。
混沌中,行人出現在身旁,他艱難地弄斷我們的背帶,甩掉背包,又竭盡全力把我倆往上一托。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秒鐘,但已經足夠了。我深深吸了一大口久違了的空氣,立刻恢復了鎮定。
狼狽不堪地爬上岸才發現,我們被河水衝出去近百米。我癱在岸邊,看着湍急的河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也不知道應該想什麼,腦子裡一片空白。
不遠處,行人和浪跡天涯手忙腳亂地拍打着野山雀的背,伺候他吐水。我本應該過去幫忙或表示關心的,但我沒有動彈,那會兒我根本就不願意看到野山雀的那張胖臉。
天空還是那麼陰沉,仍舊下着雨,但對於一個劫後餘生的人來說,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的不同,一切都是那麼的親切可愛而且真實。
……
浪跡天涯向我走來的時候表情很陰鬱,他悶悶地告訴我一個難以接受的事實:這次遇險我們總共失去了三個人的裝備和食品。
大家一言不發地注視着浪跡天涯慢慢打開自己的背包,裡面是單人帳篷、水壺等等野外用具,而全部食品就只有幾塊壓縮餅乾、十來根火腿腸和兩大塊巧克力。這點東西還我們不夠吃一頓,可是我們還得再走三天!
五月的天氣雖然已經比較暖和,但渾身濕透的我還是禁不住打起了寒戰。
當晚,我們找了一個乾燥的地方紮營,為了節約食品,大家都沒有吃東西。最受不了的是野山雀,他不停地喝了很多水,仍然無法壓下飢火。他看上去很痛苦,但是我們也沒有其他辦法,只能把唯一的帳篷讓給他。
「六」
第五天早上,雨仍然細細密密地下着。
早晨的空氣潮濕,清新,醒來的後第一個深呼吸就讓我精神一振。其實我一直是個很樂觀的人,對我來說,每個早晨都是一個好的開端,通常我都是從寬大的床上一躍而起,心情舒暢地開始一天的生活。
而那天我的肚子卻不失時機地叫了,我頓時想起自己是剛從樹洞裡鑽出來,想起了目前的處境,於是我迅速萎頓下來。
我們面臨的情況很糟糕,剩下近60公里的路程,其中大部分是山地,起碼得走兩到三天。我們體力消耗肯定會很大,而食物卻嚴重短缺。雖然三天時間餓不死人,但我們肯定會很慘很慘。未來的這幾天將如何度過?誰也說不清,望着無盡的綠野,我第一次生出厭惡的情緒。
和行人一起來到野山雀帳篷前,浪跡天涯正一臉不耐煩地在催促他起床。浪跡天涯無精打采地打着呵欠,情緒似乎比較低落,他甚至仰頭對着天空自言自語地嘟囔,好象是抱怨這該死的雨吧?
野山雀在帳篷里磨蹭了很久,總說沒有穿好衣服。行人開玩笑說我們就要衝進帳篷時,他卻連聲阻止,聲音也變得驚慌失措。
我心裡摹地閃過一個不祥的念頭!為了防止野獸來偷吃寶貴的食物,頭天晚上浪跡天涯把我們唯一的背包交給野山雀,讓他帶進了帳篷,會不會……浪跡天涯好象也同時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猛然上前,拉開了帳篷,卻愕然發現野山雀正衣冠整齊地端坐在帳篷里,神情極其不自然。
突然間浪跡天涯就象變了一個人,他的表情一下變得十分冷酷,冷酷得令人不寒而慄。他盯着野山雀,一字一頓地問道:“我們的乾糧呢?”野山雀開始支支吾吾地東拉西扯,言語含糊不清,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他的眼神也一直渙散游離,根本就不敢和人對視。
浪跡天涯沒有說話,只是站在那裡,銳利的目光就象刀一樣,逼視着他。野山雀胡亂翻騰着背包,終究什麼也沒翻出來。他猛地把手上的東西一扔,象個女人一樣哭了起來,“我吃了!嗚嗚!我真的是餓得受不了了……”我心裡一沉,緊跟着怒火騰地從我心頭竄起,一個想把野山雀撕成碎片的念頭越來越強烈,我試圖克制,但毫無用處,終於我抄起一截枯木棍就往前衝,行人卻在後面死死地把我抱住。我倆正扭作一團時,野山雀的慘叫聲響起,聲音之悽厲,把我和行人都嚇了一跳。
“豬!你這個只會吃的豬!”浪跡天涯一邊咬牙切齒地罵着,一邊對滿地打滾的野山雀拳打腳踢。浪跡天涯長得很壯實,出手也特別狠,野山雀全無招架之力,被打得不停地嚎叫。
看到野山雀挨打,我的氣消了大半,但是行人仍不敢放開我,只是不斷高聲叫浪跡天涯住手。到了後來,連我都覺得野山雀很慘,於是頹然扔掉木棍,讓行人去勸勸浪跡天涯。
那時我才發現自己並不完全了解我的這些同伴,野山雀根本不考慮別人,毫無節制,就象頭自私、貪吃的豬。平時看起來有幾分儒雅的浪跡天涯此刻的表現也同樣令人吃驚,他英俊的臉幾乎扭曲,完全象一頭暴怒的猛獸,差點連行人一塊揍了。而行人卻在關鍵時刻表現出成熟和理智,他最終鎮住了浪跡天涯,讓他停了手。
再次上路時,隊伍里已沒有了歡笑,大家各懷心事地走着,氣氛很沉悶。野山雀跟在最後,哼哼唧唧地小聲哭泣着,沒人願意搭理他。雖然他被打得鼻青臉腫,可他的肚子是充實的,我想他也該知足了。只可惜那兩大塊巧克力,巧克力是野營者的必備品,它能提供很多熱量,本來我們是準備省到最後關頭才吃的,結果全到野山雀一人肚子裡去了,除了再給他添點肥膘外起不到任何作用。幸虧他的天良還沒有喪盡,給我們剩下了三塊壓縮餅乾,真不知道我們是否應該為此而感謝他。
地面經雨水多天的浸泡,變得泥濘不堪,石頭也格外濕滑,在往日,我們都是互相拉扯着前進的,然而那天我和浪跡天涯都沒有管野山雀,所以他走得相當艱難,不多會兒他就上氣不接下氣,喘息聲大得驚人。
野山雀再次摔倒在泥濘中,這次他顯得筋疲力盡,沒能馬上爬起來。浪跡天涯看了他一眼,好象有點幸災樂禍。我猶豫了一下,但報復心還是占了上風,那時我已連續一整天沒吃任何東西,胃酸正象刀一樣在割着我的胃,腹部的持續疼痛總讓我不能克制地想起野山雀那張蠕動着的嘴。我的器量不算小,但也不大,反正不能這麼快原諒他,於是我和浪跡天涯繼續向前走,沒有理他。
走在前面的行人卻折了回來,朝野山雀伸出了手。
我不能不佩服他的大度,早上所發生的事情嚴重地影響了我們的心情,行人對此也不可能無動於衷,而他在那種情況下還是能向野山雀伸出援手,這多少令我隱隱感到有些慚愧。
至於野山雀,他今後完全可以去演戲,至少他已經具備了豐富的生活體驗,他在一早上流出了慚愧的淚、疼痛的淚和委屈的淚,現在,他的眼眶裡又包着感激的淚水了,死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