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典愛情（之玉碎） |
| 送交者: 敏之 2002年08月12日17:44:02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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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愛情（之玉碎） 敏之 因為對愛情還抱有幻想。 少年是十八歲的趕考秀才，宋代的愛情故事應該發生在秀才身上，這多少帶着文化的底蘊。他們讀書也是為了愛情而讀的。這個少年喚作蔣捷，洪桐縣的一個書生，家境貧寒，趕考雇不起轎、驢子或其它的交通工具，只有自己的一雙腿。好在考期還早，悠悠然一面踏春一面讀書，很是愜意。 少年書生蔣捷，左腋下夾一把黃色油紙傘，這個江南來的少年要路過多雨的季節，右手展卷，邊走邊之乎者也，左手不忘背在背後，一步三搖，優哉游哉。 這是當時最受人尊重的行走方式，比不了幾百年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快節奏。人們當時看到此等少年滿是羨慕的表情，再嘈雜的街市也會因有少年的經過而靜若殿堂。沿街的小姐、繡樓上的小姐正憑藉一份心靈的感應，或者講外面世界聲音大小的變化，而斗膽掀起臨街的窗角，偷偷斜視睨於街市。此時，少年蔣捷正在小姐視線之內，小姐喚作鶯鶯，與《西廂記》中的女主角重名，鶯鶯的臉頰頓時飛上紅霞，十八妙齡的鶯鶯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英俊瀟灑的書生，愛慕之情油然而生。眼見着少年正穿街而過，鶯鶯有心要喊住他，但這怎麼可能？宋代的規矩豈能兒戲。鶯鶯急得心要跳將出來，這可如何是好？街市並不長，容不得小姐細思量，書生蔣捷正以緩慢而有力的步伐走過街市。他並沒有抬頭，但他感到一束灼人的目光在壓迫着他，他卻不能回頭。他知道一定是有一位閨中女子在望着他，男人的目光與女人的目光他是能分辨出來的。他出來走了這麼多村鎮街市，他已經多多少少地懂得了一點愛情。但他不能抬頭，長安在前面等着他，父老鄉親更堅定、更有力的目光直逼迫着他，不能停留，不能抬頭！ 小姐鶯鶯急得手足無措，心亂如麻，她第一次這樣不能自已，街上正有蒙蒙春雨，細細地下，少年腋下的油紙傘並沒有開放，少年已經從街市的西頭走到了東頭，留在小姐眼中的是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小姐鶯鶯已經沒有時間再做選擇，她“噔噔噔”地奔下繡樓，來到馬廝房解下她心愛的白馬，她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她只是機械地解下馬韁繩，搬鞍認蹬，飛身上馬，打馬出了院落。春日的落紅被馬蹄踐得紛飛，桃花、杏花交替嫵媚的季節，我們見到一個平日輕移蓮步，儀態萬方的小姐飛身上馬，猶如俠士飛奔而去。小姐的僕人目瞪口呆。他們也想不到會有此類事情發生，院門被摔得晃來晃去。春天的寧靜被這一陣馬蹄聲、落花聲、風聲破壞了。門外的少年也分明地聽到了春天的吶喊聲。隨即，在少年蔣捷回頭之時，見一匹白馬飛馳而來，馬上俯身臥着一個絕代佳人，粉紅色短衣褲，小打扮，一雙鳳目炯炯有神，鼻子、眉毛、嘴還未看清楚，白馬已風般地絕塵而去。白馬掠過的剎那，蔣捷不自然地停住了腳步，收起了書卷。但他明顯地感到了左臉頰有一絲生疼，他用手摸了一下臉，火燙燙地。此時已不見了白馬、少女的身影，一陣久久不散的塵霧淹沒了少年蔣捷行走的路。 少年蔣捷的手中攥着了小姐鶯鶯策馬留下的玉佩一枚。他剛剛從塵土中揀起來，拂去其上的灰塵，一塊碧綠的玉佩熠熠閃光。少年蔣捷剎那間明了事情的全部，他小心地收起這已經是第五塊玉佩。他回望了一眼街市上迎風而舞的那一扇臨街的窗，他記下了小姐鶯鶯繡樓的準確位置。蔣捷想：我回來會先來找你的。你的白馬是前面幾位小姐所沒有的，我喜歡白馬，更喜歡騎白馬的小姐。 少年蔣捷帶着沉甸甸的愛情赴長安趕考，他手捧《詩經》在漫漫長路中大聲朗讀：“關關雌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少年蔣捷帶着必勝的信心走在赴長安的路上，長安城一步一步地被蔣捷的腳裁短，蔣捷臉上露出了微笑…… 蔣捷，這位宋代有才華的風流少年郎，以他的聰穎與膽識贏得了考官的一致讚賞。順利得以殿試。春天的皇帝雅興很濃，興致很高，自然看什麼都順眼，對於蔣捷的回答更是聽得順耳，遂一試通過殿試，定為舉人。 許是愛情的力量使然，蔣捷在赴任返鄉省親前夕，翻看隨身攜帶的那本《論語》，在其中的一頁中夾着那枚碧綠的玉佩，沉靜而安詳。蔣捷想起了那策馬而行的女孩，那不知名的女孩的目光正灼灼然地緊盯着自己。蔣捷甚至不敢回頭，那街市上臨街的窗一定一直伴着春風起起合合，那風中倚窗而望長安的小姐至今蔣捷尚不知其姓甚名誰？ 一個美麗得令人無措的女孩，蔣捷夜夜失眠，無心久留。一日看盡長安花。料理妥當，辭別在朝天子，騎紅馬，帶隨從二人匆匆踏上歸程。 宋代的官道上剛剛走過一個風塵僕僕的少年，轉眼之間又迎來了一位春風得意的當朝舉人，紅馬威威，塵土揚起丈許久久不散。 那等待的小姐鶯鶯辭別少年之後忐忑不安地拴好白馬，小心翼翼地踏上繡樓，正面撞上爹爹慍怒的面容：“又到哪兒瘋去了？老大不小的人了，也不懂做女娃的規矩！” “女兒到郊外踏青，去得匆忙，未及稟告爹爹，請爹爹恕罪！” “好了，我今天給你訂了一門親，是李員外家的公子，趕考去了，等趕考歸來，我把你送過去，知道了嗎？”張員外一步三搖地背着手離去了。 只留下小姐鶯鶯呆呆地，仿佛泥人一樣木然地望着父親的背影出神。 一段婚姻的突兀出現，令鶯鶯剛剛燃起的愛情之火一下就要熄滅了。這是令鶯鶯痛苦不堪的事情，卻又實在無可奈何，怎麼辦呢？ “如果那少年中舉，或失意而歸，我，我該如何面對呢？” “我是有玉在人手中的呀！” 李員外的渾小子生頭楞硬，他也有膽子去京趕考。他那個秀才還不是仗着他爹有錢給買過來的嗎？他能讀通幾本書，爹爹真是老糊塗了，怎麼能將女兒許給這樣一個渾小子呢？！唉呀！ 小姐鶯鶯如坐針氈，不知如何是好！ 丫環小翠走上樓來叫鶯鶯到正堂用飯，小姐答應一聲：“我知道了！”卻一點也沒有想去的意思。 小翠匆匆地去告訴了老爺。 老爺又遣小翠來，小姐才晃晃惚惚地下得樓來，一切變得默然。小姐變得沉默不語，張員外也沒往心裡去：“女孩子嗎，知道這事肯定犯思量！過去就好了！” 時光就在憂愁中悄然地流淌。 鶯鶯終日倚於窗前，看柳絮飛舞，看飛燕銜泥，看街上人來人往，看日落如血，日出如心。 命運，擋在鶯鶯的面前象座山，山遮蔽了快樂和幸福的嚮往，鶯鶯在山前愁眉不展。 少年蔣捷的心恨不得生出翅膀，穿過茫茫時空，飛到那夢裡永遠閃爍着光輝的窗前，看一眼那善睞的明眸，那怕只看一眼就是死在窗台上也行。 少年蔣捷策馬揚鞭，塵土飛揚…… 張員外這幾日見到鶯鶯終日不下樓，獨自愁眉不展，想別苦壞了孩子。便一面囑咐丫環小翠好生伺候小姐，一面到李員外家打聽李公子的歸期。 這一日張員外帶着李公子的消息興沖沖地來到女兒的樓下，高聲喊到：“鶯鶯、鶯鶯——”樓上卻悄無聲息。丫環小翠從遠處跑過來，張員外問：“小姐哪去了？”“小姐一直在樓上，我給您喊去！” “噔噔噔，”小丫環翠兒上得樓來，不禁大叫了一聲：“呀——” 張員外呼喊着：“怎麼了，怎麼着了……”爬上樓來，見三尺白綾綰住了小姐鶯鶯美麗而頎長的脖頸，鶯鶯面露笑意，盈盈地在窗口吹過來的春風裡輕輕地搖動着，窗子大開着，一陣濃郁的花香從窗外飄進來。 一個多麼美麗的季節，一個多麼美麗的女孩就這樣匆匆地走上了自我的世界，安靜而從容。 驚呆了活着的人。 張家大院上下一片混亂。 小姐不明不白的死帶給這個大院是一種驚奇和探詢，流傳於街市上人們的議論開始在抵毀這個只有十八歲妙齡的少女的清白。我們無法掩住每一個人的嘴，悲傷留給親人，話題留在了市井。一個人想清清靜靜地離去，可真得能得到嗎？ 少年蔣捷已策馬馳奔在了街市的東首。 少年舉人於馬上展玩那可人的、帶着美女體溫的玉佩，想象會有春風樣的目光在等待着自己，不禁心情為之激盪。 這歸來的街市悄無聲息。春天最美妙的感受令少年舉人淚濕衣襟。棗紅馬“噠噠噠”地徘徊在青石街面上。少年仰首，手搭涼棚，隨着馬兒左右搖擺着身體，仔細地辯認着沿街的窗。與其說是在尋找，勿如說他是在懷着一份期待，期待窗扇啟開處，有那美人兀然出來，心之所想，情理之中，令眼睛有個着落的地方，令人有段暫時平歇的機會，令世界因之而凝於一點…… 少年蔣捷徘徊到街西首，依然無獲。 少年不是來時的少年，少年卻失去了來時的瀟灑，又一行熱淚滾落。一個多愁善感的舉人啊！ 我們十分同情地注視着這個晨光中的少年舉人，我們挽住馬韁繩，我們並沒有過去勸說我們這位新老爺，我們並不了解他的心事，雖然我們知道他有心事，可這心事又非我們所應該知道的。 兩個隨從表面安然而內心為主人焦急地等待着…… 一隊送葬的車仗悄然地從街市中央斜刺一條胡同里出現，吸引了街東、街西三匹馬上主人的視線。早晨街市清靜，行人稀少，這一車仗緩緩地穿過大街，幾十個人，一聲不響地在白色幡帳的映襯下悄然向西。少年蔣捷往街邊一帶馬，讓出並不十分寬敞的街道，讓過這令人驚異的送葬隊伍。 從這悄無聲息上少年蔣捷知道這是個夭折的年輕人在赴西天。 一副鑲金邊的精巧的紫檀木小棺材從蔣捷眼前滑過。 他一這麼想，手便止不住地抖了起來，玉佩緩緩地從手心滑落，靜靜地，拴玉佩的絲線在脫落之前掛了一下蔣捷的無名指，彈一下，在晨光的照耀中一閃，碧綠的光晶瑩剔透，緩緩地墜落、墜落…… 我們在靜默的早晨聽到了這來自宋朝的街市上一聲清脆的玉碎的聲音。 我們見到那年輕的車仗驀然停住，齊刷刷地回過頭來，盯着一雙年輕無助的眼神，他們忘記了行走…… 緩緩地，我們看到了奇蹟在這一聲玉碎的召喚中（這仿佛是上帝的召喚），我們看到更大的一件物品在迅速墜落、墜落，我們看清了那是那精巧的棺木，我們聽到更大的聲音在這個寂靜的早晨“啪”的炸響…… （歷史的聲音這是我清晰地聽到的惟一。） 世界什麼事都可以發生。 蔣捷，在那聲“啪”的聲音之中目睹了棺木開啟的全過程，慢慢地在棺木觸地的那一瞬間，木與木之間縫隙在膨脹，象一張開口講話的嘴，為蔣捷吐露出了一個美麗，一個奇蹟。 巨響之後是平靜，是人們不自禁的“啊”之後的平靜。 鶯鶯平靜地躺在早晨清涼的街上，躺在早晨愛人如火的目光中。她那美麗的長睫如一蓬很深的河草搖曳在晨風裡，她美麗的面容微笑着，輕輕地微笑着…… 一輪紅日正冉冉從東方升起。 我們目睹的這街市一瞬間被鍍上了古銅的歷史的顏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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