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了世界又何妨(金庸情事之梅若華)
作者:本少爺
我以前不知道,一個人,一生,就是為了應一場場劫數。
那一年春天才過,家破人亡,師父將我帶到桃花島。
人間四月,芳菲已盡。那些爛漫的桃花,才應了一場劫數而辭枝,就好象,才辭了一場江湖劫數的我。
師父教我認同門兄妹。玄風,你摘了一個鮮紅的大桃子,遞給我。
桃樹下,粗眉大眼的你,給了我最簡單的問候,以及,那鮮艷的年華。
那在江湖流離中曾幾度誤以為流失的鮮艷年華。
師父曾教我遠離愛情。師父的話一直都有禪意。
我在一招一式中飛舞着我的青春,飛舞着我對這塵世的厭,與恨。
當年的血腥,一直令我厭,與恨。呵,師父曾提醒我,這本就是個沒有辦法留連太深的塵世。
師父的武功特別美麗。玄風,在你手中,足底,指尖,師父那些飄逸無礙的武學,實在美得炫目。
美得就象,一場驟不及防的,愛情。
你知道的,美麗的東西,經常都會象是初初遭逢的,愛情。
師父經常不在家。玄風,我隨你的招式飛舞,太多的時候,我一直在想,這樣美的武功,如果象是愛情,那麼,愛情該有怎樣不可解的奢侈呢?
太美的事物,他們都說不長久。
可是,太美的事物總似一團最烈的焰,被灼傷的我,卻往哪裡逃生?
一年復一年,滾燙的青春真是令人不堪忍,不堪受。
是呵師父曾教我遠離愛情。他沒有告訴我愛情是一種毀滅。
我也來不及知道,面臨一場盼望已久的毀滅,我要不要,和身而入,將餘生灰飛煙滅?
很多心事,很多境遇,其實都來不及知道,就必須驟然地,措手不及地,面對。
寂寞的桃花島,有很委屈的海岸線。
有時候,走在這樣曲折的水湄,我總擔心,命運會不會真的就是這樣的一個環線,歷經彎拐,依舊只是往而又復的,邊緣線。
我的命運,總是曲曲的,一條雲遮霧繞的,線條。
那個早春的晚上,花事猶自繽紛。
桃花比我們的青春還要開得紅艷艷呢。
你忽然緊緊抱住我。
你的懷抱,突然令我想起關於命運的那條海岸線。呵,一剎那我已明白,原來環繞我身體的那條命運的海岸線,只是你的有力的手臂。
難怪很多人都說,被一個男人手臂繞住的女人,是最幸福,也是最無畏的女人。
原來我始終只是水中漂流的那隻孤荒的島嶼。
一定要有一環往而又復的水岸線,生命始得完整。
可是,師父曾教我遠離愛情。
明天的明天的明天,一再往返着我的情愫。
終於我們不能抵擋師父的嚴厲教誨,雙雙出逃。
逃開師父為我們設定的明天的明天的明天。
即使再也沒有明天。
心中不是沒有過剝開痂殼的悔。可是,隨了你,負了世界,又有何妨。
你知道我一向都不是一個善於討巧的女人。
顛沛流離的江湖生涯,沒有我們的容身之地。到處是追殺,到處都是。
一些血浪頭一般濺了上來,一些生命又浪頭一般隱了下去。
世界到底不似當初想象的那樣平和,安穩。
他們管咱們夫妻叫黑風雙煞。
自這個名頭開始,我漸漸知道,我終於因為投靠一場真實的愛情,而告別了,關於愛情的虛幻的美麗。
那場寧靜的世外生涯,從此對我緊緊關上了門。
而我,多少次徘徊着,玄風,你都冷冷提醒我,不要輕易去敲它。敲開它,即是敲開另一場劫數。
我們都在劫難逃!
玄風,你的提醒果真冰冷冰冷。
那風塵僕僕的時光,再也不能令我有勇氣於水湄自照。
再也不能。
染了夜氣的容顏就由他去吧,反正生命只是粗糙的一個輪迴。反正愛情只是粗糙的一個輪迴。
衣衫上的塵灰,已然披得太深呵。
既然粗糙,且就隨了粗糙罷了。
不愛惜我的世人,我也不愛惜。
逃到大漠,命運的浪頭依然一潮一潮打濕了我的憂愁。
我一直不知道明天的明天的明天,會是如何的如何的如何。
探究生命的真相,實非我一個弱女子瘦瘦的手指所能觸摸。或者,午夜裡一次一次血腥的對人間殘暴的肆虐,方能毒藥一般消蝕我惶惶的終日。
我已沒有退路。
面對命運,我只有依着你的愛情,方能有攻有守,進退有據。
他們都將我看成一個女鬼。厲的,女鬼。
只有你,還在心裡輕輕地,懷想當年初逢時謝盡的桃花。
為我,懷想。
就為了當年的一個彈指剎那,即算做個不見天日的女鬼,那也沒什麼打緊呵。
那天夜裡,好大的霹靂。
蛇一般的電光在長空低低地呼嘯而過。
扭曲的電光令我想起當年桃花島那些明亮的海岸線。
傾盆大雨中,我恍惚地知道,我終究,要直直面對我委屈的,命運。
劫數,終於來臨。
江南七怪終於弄瞎了我的雙眼。
那一瞬間,我的世界終於明亮起來。我終於看見了,我肯定不能逃避的,愛情。
玄風,那麼黑的夜,伸手不見五指,你先我而去的時候,真的太黑了。當時我只是不明白,這般的黑,莫非每個人遲早都要遇臨的麼?
獨獨我望見你擔心的眼神,逐漸在我懷中,寸寸渙散。
寸寸,渙散。散落,水中。
抱着你冷硬的身體,賊漢子,你擔心甚麼?一個人,一生,就是為了應一場場劫數。
現在,你的劫數到了盡頭,而我的,自然也就到了。賊漢子,你擔心甚麼呢?
這此後,不管我活不活下去,總之,負了整個世界的我,已隨你灰飛煙滅。
師父曾教我遠離愛情。我沒有聽話。
果然應了師父當時未曾示知的劫數呵,只是,一時我竟不懼,不悔。
活着這場劫數,管他怎麼樣呢?玄風,賊漢子,你只消知道,我已隨情冷去。這熱鬧的塵世,管他還有怎樣的劫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