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去何從(11)

紀林這學期選的三門課, 期末考試拿了全A, 興奮快樂之情自然是不言而語.

"我就知道你是聰明能學的, " 晚餐桌旁, 瑩雪為紀林盛上一碗湯, 贊道: "只要用了心哪有學不好的, 你看你雖然拿過C, 但現在還是把GPA追到3.5以上, 真讓我感到欣慰. "

"你怎麼知道我的GPA是3.5以上 ? " 紀林奇怪地看着妻子, "你又沒看我的成績單. "

"沒看你成績單, 難道我不可以心算? " 瑩雪笑道: "你每學期的每門課每個分數, 我心裡都清楚着呢. 如果我沒算錯的話, 你這學期的GPA是3.545 "

"老婆火眼金睛, 我什麼都瞞不了你. " 紀林吐了吐舌頭, 口口聲聲讚揚不絕, 心裡暗想道: "她可真厲害, 什麼事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平時嘴裡不說, 其實心裡比誰都明白, 她難道看得出我內心所有的思想? 不可能吧, 她又不是我肚子裡的蛔蟲. "

"那你下學期打算修幾門課呢? " 紀林問.

"四門." 瑩雪說: " 一門研究生的, 三門本科的, 其中包括我這學期旁聽的332. "

"四門恐怕太多了點吧. " 紀林勸道: "第一學期不要弄得太苦, 分數不好, 學習積極性都要受打擊. "

"其實也就三門, 332這門課算是復讀了. " 她輕言道.

"你自己看着辦吧. "紀林喝了口水, 順手拿起一本書, 看了一下手上的時間, 對瑩雪說:"如果沒什麼事, 我要去給DAVIS幹活了, 他又給了我新任務. " 期末剛過, 紀林手上的活兒猛增, 現在他一個星期至少也得干二十個小時, 收入當然也是水漲船高. 對老闆分配下來的工作, 他並不拈輕怕重, 每次都幹得一絲不苟, 從老闆讚許的目光中, 從工作和學習一點一滴的成功中, 他逐漸找到了無窮的喜悅和信心.

"那你去吧. "她抬起頭來, 欲言又止: "紀林, 我想同你談......"

"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 他已經打開了門, 扭過頭來看着她.

"沒什麼. " 她忙說: "只是心裡......"

"那晚上回來再聊吧. " 他推門而去, 心想大概又是肖雲那一攤子鬼事, 人家去不去北方, 管你什麼事, 她有她老公照顧, 你瑩雪還瞎操什麼心.

冬天的夜來得快, 剛吃過晚飯, 窗外的樹影和山影, 都沉入了濃郁的暮色中, 依稀朦朧, 仿佛瑩雪昏暗模糊的心境. 期末結束了, 寒假開始了, 新學期緊接着就要來了. 開學了,上課了, 心情會變得明朗起來嗎? "宋雲青. " 她的大腦隱隱約約地迴旋着這個名字. 一切來得那樣的遽然和倉促, 他來了, 我們認識了, 於是我有了資助, 讓我少了後顧之憂進了學校. 他為什麼要幫助我, 無緣無故, 是純粹的友誼嗎? 這些日子, 宋雲青耐心細緻, 不僅幫她補完了332的課程, 而且同她交接了戲劇系的工作, 大小事情,一手一腳, 詳細講解, 從未嫌過麻煩.

"我看差不多了, 瑩雪. " 這天下午, 在戲劇系的辦公室, 他對她說: " 該教的已經教過你了, 你以後會在實際工作中明白得更多, 如果有什麼問題, 直接打電話問我, 家裡或辦公室都行. "

"謝謝你. " 瑩雪低聲地說, 充滿感激的心中悄悄投下了一道模糊的暗影, 將近一個月的時間, 她和他相約在戲劇系的辦公室, 雖然是正大光明的學習和幫助, 卻似乎有份心照不宣的秘密和默契. 但是秘密在心中藏得太久, 憋悶難忍, 成了隱憂! 他的聲音, 他的微笑, 他的眼神逐漸地, 如影隨形地蔓延在她的心靈. 紀林什麼也不知道! 好幾次, 瑩雪忍不住從側面向紀林傾訴, 紀林似乎漫不經心, 根本不知道妻子也有根纖細而敏感的神經.

"不用謝, 瑩雪. " 他低沉而禮貌地回應了她的致謝. 有那麼一瞬間, 空氣凝重壓抑, 兩個人站在辦公室的SERVER面前, 都沒有了言語.

"你說我們的SERVER會遭到病毒感染嗎? " 瑩雪低着頭, 俯視桌上的ZIP DRIVE, 無話找話, 心裡有份莫名其妙的緊張和不安，

"應該不會吧. " 他說, 眼睛凝神地盯着她, 一直沒有放過她. 一種難言的欲望在胸中迴旋起伏, 他想闖入, 想冒險, 想探進一個奇異的世界。

"那些病毒CODE一般都用什麼語言寫的呢?" 她 感受到他炙熱如火的目光, 強烈地籠罩着她, 一直不敢抬起頭來, 她輕聲地問:" 你寫過病毒CODE嗎? "

"曾經用C寫過. " 他臉上頓時湧起一絲不悅, 眸子裡有幾抹一閃而過的落寞和憂懼, 慢慢的, 他搖着頭, 輕輕地說: " 算了, 別提那些舊事了, 人應該多積德, 干善事. "

"宋雲青, 你有女朋友嗎? " 過了好一會兒, 瑩雪才想起這個問題, 她鼓起勇氣, 盡力把聲音裝飾得輕快隨便一點, 但吐出來的話語卻嚴肅得象考官在面試學生.

"沒有. " 他老老實實地回答.

"我聽人家說, 你有好幾個老美女朋友, 是真的嗎? " 她純粹無話可說, 情慌意亂中發現自己問得並不高明.

"美國之音的廣播, 你也相信? " 他朝她笑道: "過兩天再傳我有幾個混血小雜種, 全部跑來圍住我齊聲喚我爸爸, 你也會相信嗎? " 此話一出, 室內的空氣明顯輕鬆多了.

她笑着搖了搖頭, 然後說: "你年齡也不小了, 恐怕也該考慮了吧. " 她坐了下來, 把桌上的一疊稿子卷在手中, 若有所思地說: " 黃櫻子, 你認識嗎? 一個長得很秀氣的小姑娘, 這些天, 我常在系裡碰見她, 她下學期恰好跟我選同一門課."

"我知道你們女人天生愛當媒人. " 他沒好氣地說.

"人家黃櫻子在國內可是醫生啊. " 瑩雪來勁了, 大概每個女子身體裡都滋生着愛作媒的細胞, 那一瞬, 興奮和歡快湧進了她的血管。她開始在宋雲青面前描述黃櫻子: "人長得小巧玲瓏, 柳葉眉, 丹鳳眼, 典型的東方美女, 又生得心靈手巧...... "

瑩雪和黃櫻子似乎前生有緣, 兩人一見如故, 初次相識就談得份外投機. 黃櫻子不僅學業優異, 而且心靈手巧, 打毛衣, 鈎花, 繡花無所不能, 她自己親手打制的, 一件白色空花毛線背心, 玲瓏精緻, 柔媚淡雅, 讓瑩雪讚不絕口. 驚訝稱奇.

" 櫻子, 真讓人難以置信, 你的手怎會生這麼巧? " 細細地觀賞着黃櫻子的手工, 瑩雪由衷地讚嘆道. 那一天, 兩個人又相逢在圖書館的機房, 你言我語, 談得暢快淋漓.

"我讀書的時候, 有位教授對我們說, 如果以後你們想成為一名優秀的外科醫生, 現在就可以下意識地培訓自己的細緻和耐心, 讓自己變得心靈手巧, 男生可以去學雕刻, 女生可以去學鈎花繡花......"黃櫻子快樂地回憶自己的大學時代, 靈秀的眉目間流轉着喜悅和興奮, 她大方地說: " 瑩雪, 你如果喜歡這件背心, 我就送給你, 我家裡還有件一模一樣的, 是鵝黃色的. " 她是真心喜歡瑩雪,誠摯地, 願意同她結為好友.

瑩雪客氣了一番, 說了一聲"謝謝", 還是欣然地收了. "櫻子, 你有男朋友嗎? " 過了一會兒, 她關切地問她, 她知道她住在校外, 跟一個韓國女孩和日本女孩SHARE一套THREE BED ROOM的公寓.

"我還沒有男朋友呢. " 黃櫻子大方地笑着說: "你有合適的男孩嗎? 給我介紹一個吧. "

"你這麼優秀的女孩還需要人介紹? " 瑩雪笑着打趣道: " 還不知道哪個有福的人能把你追到手呢, 你人在美國, 又年輕又漂亮又能幹, 追你的人不是成連就是成排, 你不要眼光太高, 挑得頭昏眼花, 沒了方向. "

"我眼光真的不高, 可是我身邊的那些科學家不是毛病太多, 就是趾高氣揚, 我惹不起他們, 只好躲得遠遠的. "

"你住校外, 沒有搬來秋谷, 秋谷的單身男孩子不少呢, 我就見了幾個很不錯的. "

"秋谷的的長舌婦太多, 一天到晚都在幫美國之音製造謠言, 我的一個師姐曾經住在那裡, 因為長得有幾分姿色, 你知道...... 後來忍無可忍, 終於搬了出來, 她勸我別搬去那兒. 我現在住的地方離醫學院很近. 當然, 如果我要正式轉到COMPUTER來, 最後我還是要搬去秋谷. "

"你在國內學了這麼多的醫, 英文也很不錯, 為什麼不考醫生執照呢? " 瑩雪奇怪地問: " 我知道有些中國人考過了BOARD(執照), 當了三年的RESIDENT(住院醫生)後, 自己開業行醫, 每年輕輕鬆鬆掙二十萬. "

"二十萬! 恐怕不會輕輕鬆鬆吧. 三年後就行醫,只是普通內科或家庭醫生.如果做專科 醫生, 外科, 麻醉科還要多幾年. 你不知道, 手術科, 麻醉, 放射在 做完RESIDENT後, 工作好幾年, 才有可能拿20萬，一般內科，兒科和 家庭醫生都拿不到20萬. " 黃櫻子笑道: "我有不少的師兄師姐都過了BOARD, 能馬上找到RESIDENT 的也是鳳毛鱗角, 找不到的就去醫院當VOLUNTEER(志願者)掙些經驗再說. 我有個師姐在一家大醫院做RESIDENT, 她的英文和技術都是很棒的, 但老美根本不理睬她, 有一次參加搶救病人, 因為有幾句話沒聽懂, 被她的老闆狠狠地訓了一頓, 說我們平時給你說慢一點沒問題, 但關鍵時候誰敢耽誤半拍. 訓得她偃旗息鼓, 再也沒有信心. 前天給她通了電話, 她說她在醫院很不開心, 有些病人COMPLAIN她, 說她態度不好, 虎着一張臉, 從來沒笑過. 她說她在中國給人看病的時候就是這張臉, 給病人有什麼好笑的. 那些又肥又丑的老黑, 渾身上長滿了五顏六色的大疙瘩, 去檢查他, 摸他的時候還要溫和地笑, 你笑得出來嗎? 沒噁心得嘔吐出來都算好的了. 她說她想轉業, 去讀個什麼醫學統計的, 錢少點, 但心情愉快點, 活得長壽點......"

"想不到你們學醫的還有這麼多的故事. " 瑩雪嘆道: " 那些最後在美國成功當上醫生的中國人, 可真不簡單, 不知吃過多少苦."

"所以有前車之鑑, 我才不願意浪費大好時光去受那份罪, 早點讀完, 早點享福. " 黃櫻子輕鬆一笑: "人生何其短促, 為何不抓緊青春年華享受生命呢, 為什麼非要等老了, 不能穿好的 不 能吃香的, 只能空對着一大堆票子去唉聲嘆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