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與花顏

唐小山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唐·崔護

　　其實最美的女子也比不上最普通的一朵花，但人們還是常將人面比花顏，美人如花，花如美人，人與花之間的緣份在丹青國手的筆下，就是一幅幅流傳千載的仕女圖。表面看去是花襯人顏，細細品味，其實還是人添花意吧？

　　唐人仕女圖中常繪有簪花的仕女，花朵常是沉醉東風的牡丹，人物豐腴柔美，富貴花看富貴人，也是相映成趣。那位一笑羞花的楊玉環當然就是牡丹的代表，沉香亭畔名花傾國兩相歡，但若論及風華絕代，應該有兩位比楊妃略勝的女子-----執梅的江采苹，對菊的李易安。花中君子伴人中君子，采苹的清傲，易安的清雅，也因了這花而越見純粹。紅樓中的薛寶琴也曾踏雪尋梅，人言艷若仇十洲的畫，其實艷麗的紅梅是體會不到映雪的那份超脫的。也只有江采苹，也只有那一枝挺秀的綠萼梅花，才能把一個“清”寫得透徹。

　　西施是千古第一美人，也是千古第一奇女子，結局更是千古一謎。沒有人真的知道她是沉舟而逝還是泛舟五湖，不管是哪一種，她都註定了與水相伴。她的容顏停留在十五六歲的浣紗時代，衣飾簡潔的西施姑娘坐在若耶溪畔，明媚的臉龐映着溪畔明媚的蓮花，驚走了水底的游魚，但令魚汗顏的絕世美人卻只知浣洗那柔白的輕紗，花顏人面是種蒙昧的美麗，也有種出世入世的天真。

　　貂蟬拜月拜出了連環計，與月有關的花是桂花與曇花。曇花那剎那間的光輝是任何花朵都不能相比的，而貂蟬的名字也正如月光中的曇花，雖然只有短短一剎那的閃耀，卻照亮了大漢的天宇。曇花與貂蟬有同樣的寂寞，也有着同樣的輝煌。

　　木芙蓉曾被宋徵宗趙佶入畫，襯以艷美的錦雞，我倒懷疑那是在為當時的第一美人李師師寫照。芙蓉又稱嬌容三變，朝開暮落心性無常，而李師師呢，又恰恰是一朵淪落風塵的女人花，倒真是絕妙的配合。李師師最後捨棄王權富貴與燕青浪跡天涯，芙蓉也因此多了幾分俠士氣。

　　弄玉是秦王小女，善吹簫，與仙童蕭史相戀，雙雙乘鳳而去，成了千古傳唱的神仙眷屬。曾有人畫乘鳳吹簫的弄玉與鳳仙花相配，似乎當她是鳳仙花主。其實那小巧玲瓏、小家碧玉般的鳳仙花，骨子裡缺一份大氣。若真的找一種花由弄玉來掌管，沒有比白蘭花更合適的。那清雅脫俗的花朵，那幽幽淡淡的遠香，正合了弄玉的身份。

　　凌波仙子是水仙的雅稱，水仙仙子是一位不知其來歷的女子姚觀星，也有人說其實就是那位《洛神賦》中反覆稱道的洛神------甄宓。嬰寧是聊齋中的狐仙，一笑傾城，該是含笑花的主人。明艷的杜鵑雖被稱作花中西施，但真正與它有默契的人卻是莫愁，那位傳說中的莫愁女，嫁入豪門但際遇堪憐的洛陽女兒。

　　紅妝月下的還有一位海棠仙子，其主人不詳，紅樓夢中認定了史湘雲，但湘雲醉臥芍藥叢中，似乎可以做得花相；海棠嬌艷玲瓏，風致嫣然，倒有點象那位蘇小小。而另一位姓蘇的奇女子蘇小妹，才氣縱橫，流芳千古，三難夫君大才子秦少游，也讓天下震驚。小妹並不美麗，但是文章萬古傳，天香雲外飄，而少游又恰巧寫過“金風玉露一相逢”的句子，無意中的巧合使小妹成了桂花的代表。

　　去國離鄉的女子有兩位，一個是去而復返的蔡琰（即蔡文姬），另一個是絕艷驚人的王昭君。前一位留下了千古絕唱的《胡笳十八拍》，後一位則留下了一座四季草青青的青冢。

　　史傳文姬清麗端莊，先嫁匈奴左賢王，左賢王病歿後嫁曹丞相的都尉董公。這是一朵被移植的木蘭花，雖經風雨，所幸還保持着一直的端秀；昭君披着她那映紅史冊的大紅披風，悵望長安，成了漢宮中另一段憂鬱的傳奇。

　　可是，我卻很難找到一種花可與她匹配，為她的美麗，也為她所遺的那座青冢。花中四季常春的是月季，但是，月季分明缺了些什麼；也許是塞外特有的風沙氣息？

　　塞外的風沙侵蝕着美人的容顏，但塞外的春天來時，草原上一樣會開出絢麗的花朵來。據說在草原上有種十分美麗的花，有人叫她那不盧花，也有人說，那就是大有一壓群芳氣勢的紫斑牡丹。與牡丹相似，但其實並不是牡丹，就像昭君，雖也是王妃，但與楊玉環並不相同。紫斑牡丹的主人應該就是昭君了。

　　千古艱難唯一死，傷心豈獨息夫人。息媯艷若桃花而致亡國之禍，但被俘後的息媯直至死去也不曾與楚文王說一句話，用沉默來抗爭暴君的強權。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一座桃花廟棲了息媯的芳魂，徒增後人的遺憾。

　　桃花的故事並不都是悲哀，崔護與杜宜春的傳說至少讓我們聽到了溫柔的笑語。人面桃花在後人的想象中一直美麗下去，而那寂寂而去的息媯，應該也與她的息君相視莞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