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天天變涼，轉眼之間中秋佳節快到了。電視裡、報紙上以及熙熙攘攘的街市，已經鉚足勁渲染着中秋的氣氛。月到中秋分外圓，遊子身上衣正單。望着逐漸盈滿起來的月亮，獨在異鄉的我，猛然想起了那圓圓的月餅和遠在山鄉的父母親。

　　在我童稚的記憶中，中秋節是鄉黨們最重視和小孩子最喜歡的傳統節日之一，月餅也是鄉親們奉若神明的物品和孩子們非常艷羨的美食。在老家，一到中秋這一天，不管家境富足還是貧寒，辛勞的主婦們都會想方設法做出香噴噴的月餅，一則貢獻月亮，祈求平安，二則享受美餐，圖個喜慶。這一天，上學的孩子也不會在外邊貪玩，會早早回家，因為家裡有好吃的東西等着他們呢。

　　老家的月餅是在大鐵鍋里蒸出來的，挺大，直徑30至60厘米不等，也挺厚，一般有三層，一層比一層小，夾層里的佐料有蜂蜜、核桃仁、紅糖、花生等。最上面一層，精巧的母親會捏出許多好看的花紋，並調染上好看的顏料。看着母親將大大的月餅放在蒸櫬上，我們一改往日的頑皮，乖乖地幫父母親做些什麼。姐姐在鍋台前添柴火，我們兄弟仨打掃庭院，擺放桌子。炊煙裊裊之際，我們已經嗅着了絲絲清香，但不敢造次，因為我們知道，只有在敬奉月亮神仙后，我們才能大快朵頤。

　　約莫半個多小時，香噴噴的月餅出鍋了。遠看，像一個月亮，白白的，圓圓的，很是豐腴。近看，花紋交錯，色彩鮮艷，香氣襲人，饞得我們直咽口水。看着我們猴急的樣子，母親說，涼一會再吃。這時，父親會嗑掉手中的煙鍋子，走到鍋台前，端起熱騰騰的月餅走出廚房，恭恭敬敬地放到我們早已擺放在院子中間的小桌上，吆喝我們端來蘋果、梨、葡萄、核桃等水果一併擺好。一切就緒後，父親叫我們三個兄弟跟在他的屁股後面，學着他朝着月亮虔誠地燒香、磕頭。這時，已經快到晚上八點鐘了，圓圓的月亮已經斜掛半空，天空清朗地出奇。整個村子靜悄悄的，溶溶的月光灑在小小的院落，一切顯得柔和而又莊重。母親和姐姐在廚房裡忙着什麼，我們則坐在小桌旁聽父親講有關月亮的故事。父親只有小學文化，但他腦瓜子裡可裝着不少有趣的故事，什麼后羿射日，嫦娥奔月，貂禪拜月等等，聽得入迷的我們幾乎忘掉了已經咕嚕咕嚕的飢腸。往往在母親的提醒下，我們才趕忙拿來菜刀，三下五除二地切開月餅，搶着吃將起來。

　　第二天早上，同學之間肯定少不了月餅的比拼。如果誰的月餅白，樣式好看，味道甜美，他或者是她就好像考了第一名一樣，揚揚得意。如果哪個同學沒有帶月餅或者吃的是雜麵做的月餅，說不定會受到同學的嘲弄。生活困頓的年份，山鄉學校的孩子沒有什麼可以炫耀的。比拼月餅只是他們玩樂的一種方式，只能炫耀他們的家境和母親的廚藝，滿足一下他們的虛榮心而已，也沒有其他含義。兩三天一過，他們依然會鑽在一塊，在快樂着他們清貧的童年。

　　在縣城讀中學時，每到中秋節前後幾天總能吃上母親做的月餅。聽給我帶東西的同學說，母親怕麻煩他們，硬是一個人將裝着月餅、核桃和其他菜蔬的塑料袋扛到四里地外的車站，並轉告我儘快吃月餅，以免壞掉。1990年，我考上大學。中秋節前夕，學校竟然給我們發了一斤月餅，這多少讓我有些驚奇，學校還真照顧我們這些遠離家鄉求學的學生。發的月餅類似老家的蛋糕，但比蛋糕硬些。宿舍里的同學見過大世面，四個月餅一兩頓就被吃掉了，但我沒捨得吃，我想趁國慶放假期間回家一趟，把這種我以前沒有見過的月餅帶給鄉下的父母親也嘗嘗。當我顛簸了五六個小時回到家，把城裡的月餅拿給母親時，母親說，城裡人就是精細，連月餅都做得這麼精緻，可是這種月餅只能嘗嘗，不經吃。末了，母親堅持要給我做一個老家的月餅，要我帶到學校里和同學們一起去吃，我連忙制止，最後只能以帶些水果為條件而妥協。在果園裡摘果子時，我問起中秋晚上給月亮獻月餅的來歷。父親說，具體的緣由他也說不上，但按他的理解，有兩方面的含義：一是中秋前後冬小麥剛播種完，月亮也管着五穀生產，拜拜月亮，祈求來年豐收，二是嫦娥和後裔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一年難得相間，拜拜月亮，是期盼家人團圓，健康平安，同時也闢辟邪，不發生像“天狗吃月亮”一樣的兇險事情。

　　在人們心中，月亮永遠是美好的化身和純潔的象徵。獻之以美食，寄之以良願，托之以思念，人們心裡塌實，也無怨無悔。儘管拜月的做法可以說有些愚昧，可是拜月時的那種與月亮一樣澄澈的心境，卻是我們很難企及的。小小月餅，寄託着普通百姓樸素的願望和親人之間無私的關愛。

　　但是，在我們這個社會，月餅的本質已經發生了變異，月餅已經物化為一種潤滑劑，潤滑着各種複雜的社會關係，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哀。裝飾考究的月餅，是否依然映照着純潔的月光嗎？動輒成百上千的月餅，是否還傳承着人世間質樸的關愛嗎？“冠生園”事件昭示我們，不顧廉恥追求不法利益的做法，已經玷污了以誠信為本的商業道德。吵吵嚷嚷的所謂的“月餅文化”，其實已經背離了簡單質樸的人之常情。“朱門月餅臭”的現象也告訴我們，逐漸異化的人際關係也正在腐蝕着我們的社會道德。

　　中秋月兒圓時，我猛然想起母親親手蒸製的月餅，想起翹首遠望的父母親，想起小山村那格外明朗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