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茶這個話題,我自問是來湊湊熱鬧,品茗論道之事向來是文人雅士所為,我半點修為都沒有,自然不敢貿然妄談,以免有損沉積了幾千年文化歷史的茶道。所以,敢在這裡說茶也只是提提故鄉一些有關茶的陳年趣事。既然是趣事,當然就不用擔心被搬上正史此類莊嚴的大舞台,充其量只算做村夫野叟在茶餘飯後的話料,於是乎就可無拘無束了。
故鄉興茶的情況在市集裡那繁榮的茶鋪可見一斑。我家附近曾有一家有幾十年歷史的小茶鋪,裡面賣好幾十種各門各類的茶葉,店裡的每一寸空氣都舒展着茶鋪那特殊的熏味,人一進店來就被隆隆包裹住,來不及品茶就都已是醉醉然。茶鋪的主人是個七十歲上下的老頭,看上去顯得精神矍爍,大約是嗜茶故。他的頭髮總是梳得精光,說是用了茶油故。茶鋪經常有人上門來品茶,買茶,生意陸續不斷。父親常去茶鋪,我也常隨他到那裡“品茶”。說品茶真是滑稽,當時的我對茶的理解只限於“茶者,應酬,口渴之所需也”。店裡用的是一套紫砂茶具,壺和杯都很小,卻也別致,讓人愛不釋手。我卻經常暗裡罵老頭的孤寒吝嗇,看那本來就淺小的茶杯只注了一半的茶水,哪夠得上一口。現在想想,當時真是錯得厲害,倘若茶水喝個盡飽盡興,買茶者哪顧得及品茶之趣,茶鋪生意恐怕也會因此而受損。很多事是只可意會而不該言傳,正所謂“此時無聲勝有聲”,說明說白了只會破壞其中的韻味和奧妙,落個沒趣。來這裡的人好象都能領悟老頭的苦心,端起那一小杯茶呷了一口,停住,好似含住一塊寶玉,等到茶香滲入喉里,他們都會說上一句:“這茶好吃,多少錢一斤?”然後老頭又是稱茶葉又是收錢,忙個不亦樂乎。
對喝茶有了好感是在小時候聽大人說的那個故事。故事說的有個噁心的繼母每天給小孩吃用豬油摻的飯,小孩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青白,一個好心的老師知情了就每天給小孩喝濃茶,後來小孩變得白胖胖的,超乎繼母意料。茶可以保健身體的觀念深入人心,故人們和茶的交道自是樂此不疲。一般人家的茶葉除了名正言順的從茶鋪里買來,也有自己由郊野或園地里採摘來的,比若茉莉花,苦刺心,芒果葉之類,曬幹了泡水喝,在炎炎夏日裡自有一種芳香,清涼,爽快。最妙的地方在於此類茶可以消炎去暑,故在故鄉里是昌興不殆。
故鄉不是產茶之地,人們喝茶卻很有特點,這也是遠在異鄉的我深深懷念的緣由。炒米茶(也叫芝麻茶)在故鄉是最有地方特色的了。幾個鄉鄰婦女無事常會聚在一塊,這時你會看見主人坐在門檻處,兩腳夾住一個磨盅,兩手把住一根茶棒忙碌的往盅里搗磨。芝麻是要磨碎了好,花生要香,炒米要脆,再加上熱騰騰的茶水基本上就算作好的炒米茶了。吃炒米茶要用筷子,否則茶水吸乾了,那些料就會附貼在碗裡,就只能用手指了。有了炒米茶的助興,鄰里的雜聞瑣事就會跨越時空的跳到婦女們的口中來。這也是一些男人不喜歡吃炒米茶的緣由,卻難以擋住小孩們對炒米茶的鐘情。小孩分不出鐵觀音和龍井茶,更品不出茶的檔次韻味,他們對於炒米茶的感情就如同歐陽修的“醉翁之意在乎山水”。
每逢大年十五,各家各戶都會泡上一桌年茶,然後延請鄰里好友前來。年茶也叫菜茶,茶里有好幾種切碎的青菜。有花生,芝麻,炒米,蝦仁,豬肉,雞肉等等,融諸味於一碗,喝上五六碗的人已屬常見。有時泡茶的人家多,這一家家地吃過去就常撐得鬆了好幾次皮帶。故鄉的這種吃茶方式可謂大大的解放了一貫以來人們喝茶的觀念,把茶的淡然悠雅演化得轟轟烈烈,有形有色,卻又通俗普及,這不可不謂是茶道上的一種大膽創新。
我懷念故鄉,懷念故鄉的茶,懷念故鄉茶的那種含蓄和開放交相輝映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