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於是我被秦少童任命為私人秘書，處理一應公文，為秦少童出謀劃策．我建議秦少章在江邊辦個大漁場，這樣既可以安排一些沒船的漁民就業，又可以增加稅收，另外，我們倆順便也可以弄點零花錢放在兩袖裡．秦少童想了一下，便應允了．

我在衙門裡支取了一筆庫銀．姥姥，打我出娘胎以來，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錢．我讓衙役招募了兩百多漁民，在江邊築堤，修建了個漁場．魚苗是現成的，正值春汛時候，我讓漁民們到錢塘江口去撈捕鰻苗，到山中小溪撈取鱉苗蛙苗．那漁塘附近有個溫泉，鑿通到了塘中．

我經常在傍晚時到溫泉泡上半個時辰．漁工們見了道：＂先生怎麼瘦得跟樹根似的．真是個清官．＂

閒着時候，我就替秦少童料理公文，他本人則在後院作畫摹帖．我經常聽到後院傳來搗杵的聲響．我用懷素草書寫公文，秦少童在簽字蓋章時，呆看了半晌道：＂賢弟，有沒有搞錯？府尹看了這公文，還以為我在酗酒呢！我頭上的烏紗帽便要被摘了．下不為例．＂

沒想到府尹見了我的字後，大為欣賞，批覆道：筆走驚蛇，龍飛鳳舞．並賞賜了三壇會稽陳年花雕．

那天晚上，秦少童備宴邀我共酌．席間聊起家常事，秦少童頗有感慨，道：

＂清官難斷家務事．不瞞賢弟，兄弟我有懼內的不良習慣，內子脾性與眾不同，凡遇不順心之事，必以搓衣板襲擊在下，有時兄弟鼻青臉腫，連公堂都不敢上了．沒臉見人．後來我倆達成協議，我只許她攻擊我的背部，臀部也打不得．傷了屁股，叫我怎麼坐着審理案子？好在她還算通情達理，真的就只打背部．這是家醜，本不可外揚，不過賢弟切勿將此事傳揚出去．要是內子知道了，我命休矣．＂

說着，他便解下春衫，讓我看他的背部．我一看之下，倒抽了一口冷氣，登時潸然淚下．真所謂體無完膚，紫瘢橫豎．看來，做個男人還真不容易，做個好丈夫更不容易．古人云：河東獅子一聲吼，天地也要抖三抖．

也許象我這樣四處流浪，正是最好的人生歸宿．女人？嘿嘿！別笑我吃不到河豚就說河豚有毒．

秦少童穿上衣服問道：＂賢弟貴庚，婚娶否？＂我說我今年三十有五，尚未婚娶．秦少童沉吟道：＂要不這樣吧．賢弟，我有個小姨子，年方三七，頗有幾分姿色，烹飪女紅，樣樣都會，心靈手巧，洗起衣服來，一絲不苟．我就將她許配與你，賢弟意下如何？＂

這時我正要伸手去夾個魚頭，聽到這話，我的手一抖，筷子便掉落在地．突然一聲春雷震響，我慌忙俯身去拾起筷子．秦少童大笑道：＂男子漢大丈夫，難道也怕雷聲嗎？＂

此時我已嚇得面無人色，說道：＂大人，春雷倒不可怕，我是怕那個什麼來着？＂

秦少童笑道：＂好啦，君子不強人所難．怕老婆其實也是美德，賢弟，喝酒喝酒．＂

我說：＂仁兄真是德高望重．在下還有一樁心事，願傾訴於仁兄．五年前，我還在洛下竹窗下苦讀．一天晚上，我讀着讀着就睡着了．忽然有一個清麗女子入我夢中，自言是錢塘蘇小小，說她見我寒窗孤寂，於是同病相憐，願為我歌舞一曲＜＜黃金縷＞＞．歌罷她倏忽而逝，讓我至今難忘，魂夢縈繞．此後我就害相思了，終日神情恍惚，目光呆滯，故爾荒廢了學業，流落至今．＂

秦少童道：＂這蘇小小原是南齊時杭州名妓，貌可比西施，才可比蔡文姬，薛濤和我那小姨子．她現在就葬在西泠，賢弟如若真的痴情，何不攜帶一壇陳年花雕，到她陵下，酹酒相吊，或可重逢？＂

我聽了，精神馬上為之一振．

第二天，我真的就背着一壇酒一條魚上西泠去了．我一半是出於好奇，一半是出於痴情．那裡果然有一處香冢，墓後幾株古松，亭亭如蓋．墳墓四周長滿了青青的野草．此時清明已過，但我還是擺出一尾河豚作為供品，然後將酒灑在墓前．酒灑到一半的時候，我忍不住喝了幾口，而後朗聲說道：

＂蘇小小，卿若有靈，聽我祭奠．陰差陽錯，鬼世人間．幽蘭之露，如卿啼眼．與君夢別，至今五年．魚竿枯爛，江海滔天．小小，你清歌一曲，使我腸斷．香魂早逝，同心難綰．歲歲骨冷，哀哉江南．魂兮歸來，伏惟尚饗！＂

說着，我將酒罈子重重往墓前一摔．這時，突然一道閃電划過天空，一聲驚雷，大雨傾盆而下．我在雨中呆坐着，想象着在墓中的蘇小小，如今到底是一堆骷髏，還是一個沉睡着的美麗幽靈．我想，美女應該是不會死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