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愛情 |
送交者: 木婉 2002年10月14日21:45:12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
母親十七歲的時候,重慶是貧瘠而閉塞的。七個兄妹排行老二的她從沒嘗過吃得飽飽的滋味,曾幾次因誤食山上的毒果而暈厥。於是那年一個遠嫁河南的表姐回家探親後,母親便被含淚的外婆送上了火車,期望她能夠尋找到更好的生活。 母親被介紹給了我父親。父親大母親六歲,話不多,做事沉穩細緻,黑黑的脊背透着憨厚與淳樸。 母親卻是活潑的,唱得山歌甜甜的,惹得河南的姑娘們嘖嘖的嫉妒。她會在隊裡集體勞動時被赦免辛苦勞作,在田間為村人唱山歌,甚至有時爬在高高的樹丫上一展歌喉,讓沉悶的中原之人又驚又喜。都在說這麼一個靈動聰慧的人兒,極少言語的父親能否留得住她。 新婚不久的一個晚上,父母要去一個伯伯家串門,思想保守的父親不願招搖的出雙入隊,照例父親在前,母親晚點出門。當父親邁進伯伯家時,驚訝地發現母親坐在屋裡談笑風生。母親居然是爬樹跳牆過來的! 回家後父親說:你以後不准再爬樹跳牆什麼的,人家會笑話的。 笑話啥喲,幹嘛非得繞個大圈的,又不損壞什麼東西的,我喜歡爬樹。 人家會笑話我的。父親說完轉身走開了。 母親默默地站着,有些委屈。這裡沒有山可爬,沒鳥可抓,沒河可游,已經很憋悶了,居然還限制爬樹。這鬼地方!她狠狠地跺了跺腳! 但是以後真的不見了母親在樹上的颯爽英姿。多年後的今天,每當母親講起這段故事,總會帶着一點狡黠的笑:你不知我那時多想爬樹啊,他不讓,讓我難受了很久哦。點點言語讓我想不盡母親的調皮和她對父親的那片深深情愛。 父親的成份不好,地主,經常在開會時被罰站。母親不被罰站的,但每次母親都默默地站在父親身邊,至始至終,任父親怎樣地呵斥她,她都不肯回去。既然她心中最重要的人都要被罰站,她還有什麼理由不站呢。沒有誰能想到一個外表柔弱的女子竟然有如此的固執與堅決,陽光灑在她白皙的臉上,映出一種令人起敬的淡定與從容。 在那困頓的歲月,母親拒絕了一切威逼誘惑,始終與父親不離不棄。在沒有婆婆的夫家,她是唯一的女人,家裡一切事務都由她打點。可是父親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脾氣暴躁乖張,常找母親的麻煩。一次只因母親做的飯多了點,剩了些飯,他便站在院子裡罵母親敗家子不懂理家之類。母親委屈地含淚出了門,他仍不罷休,追到街上罵,言語惡毒。血色夕陽下,母親茫然的走在荒蕪的野外,一個異鄉女子受到的所有的委屈與哀怨,在心裡翻湧。外人歧視,哥哥刁難,公公護短,唯一疼自己的丈夫天天在外為一家老小的口糧拼命,又怎忍心添他憂愁。不知覺到了一井邊,一了百了?眼前似乎連路都沒有了,頹然的坐下,井口充滿了吸引力。在恍惚之間,母親看到了我們兄妹三個仰起小臉問父親:我媽呢?那麼他該怎樣回答,怎能讓他承受之份痛苦? 今天兩鬢微白的母親對落迫的夫家哥哥盡力關照,對不堪往事概不追究。或許這便是“愛屋及烏”最真實的詮釋。無論受多少苦,多少委屈,都從不影響父親在母親心中的地位。沉默的父親或許有一種無以言語的魅力,聚集了母親所有的目光,乃至一生的情愛相隨。 母親對父親總是無微不至。母親和我們喜吃米,父親喜吃麵,日子富裕之後,家裡的飯都是兩種,從不見母親厭煩。我想父親在家裡之所以有十足的威嚴,除了父親長久以來養成的不苟言笑,很大程度上是母親給予他的寵愛和尊重。我們姐弟三個,直到現在,仍然搶着給父親端茶送飯、打洗腳水等,這其中不無母親的影響。 兩年前,在外地工作的我身體欠佳,母親去照顧我。母親除了回家探親從未離開過父親,在閒談中總不經意的流露出對父親的思念,象初戀的女孩,羞澀而甜蜜。母親在我上班時常獨自去散步,那天說一人走到了野外,沿着鐵軌走了很久。母親淡淡的言語突然使我心裡一陣顫動,目不識丁的母親居然也有如此細膩的情感,浪漫的憂鬱。晚上我們跑到街頭給家打電話,我和父親聊了聊,然後把電話給了母親,母親訕訕地笑:“沒什麼可說的。”可手已經緊緊地握住了話筒。 “你吃飯了嗎”? “哦……咱的豬咋樣”? 我噗哧一聲笑了。母親立刻給父親說不浪費電話費了,掛了啊。母親可愛的樣子讓我忍俊不禁。其實我何嘗不明白,他們之間的愛情無需言語,默默之間早已心靈相通。 母親無私的情懷終將一個沉默嚴肅的父親變得溫情可親。母親的笑聲溢滿了幸福與滿足。哎呀,你爸他現在愛笑了,對我比以前更好了,還特別支持我扭秧歌,以前這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啊。點點遲暮之愛讓母親感動不已。她這個至情至性的女人,固然不認得字,但那份對愛的寬容與忍耐、理解與追求,是我需要一生來學習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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