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去何從(21)

瑩雪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十一點了, 紀林依然還沒有回家. 在衛生間的鏡子裡, 她認真地審視自己, 眸凝星輝, 臉聚霞光, 那一種異樣的美麗連自己都驚嘆不已, 她的身上還洋溢着他擁抱的餘溫, 她的臉龐還殘留着他熱烈的吻痕. 她脫下衣服, 摸着自己發燒發燙的臉, 抱着肩, 百感交集地站在淋浴之下, 任那嘩啦直下的熱水, 帶着力量和響聲沖走綿綿的哀怨, 無盡的思念, 不應有的幻想, 但願所有的一切, 都會在在眾聲喧囂的塵世里消失得無影無蹤.

真的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嗎?

她管得住自己的行為但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窗外夜闌風靜, 躺在床上, 她枕着他的柔情蜜意, 朦朦朧朧, 進入了夢鄉. "為什麼要送你回家, 而不能與你擁有一個家, 讓我牽着你的手一起回家? " 分手之際, 他那惆悵而無助的聲音, 此時正依稀地在瑩雪的耳邊低回. 也不知過了多久, 紀林回來了, 推門的聲音很重, 她猛地驚醒了過來.

"瑩雪, 你還沒有睡? " 她應聲從床上坐了起來, 臉上寫着驚異和慌亂, 紀林誰口問了一句: "你今天晚上去哪兒了, 我七點多鐘回家的時候你也沒在家. "

"我晚上出去了一趟. " 瑩雪的臉紅了, 但心並沒有亂跳, 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還能鎮定自如.

紀林並沒有追問下去, 他放下手中的書, 倦怠而疲憊地說: "ANSWER MACHINE 里的MESSAGE 你CHECK 沒有. "

"還沒有. " 瑩雪機械地說, 一轉頭, 目光呆呆地盯着床頭柜上的留言機, 那一閃一爍的紅燈, 仿佛正對她提出嚴正警告, 她愣了, 她怎麼會忽略呢? 這不是她的習慣.

"我已經CHECK過了, 是我媽打來的, 她說紀美的I20表已經收到, 護照很快就會拿到, 馬上準備去上海簽證. " 紀林懶洋洋地說.

"那簽了再說吧, 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等她簽證的情況, 再決定下一步該怎麼辦? " 瑩雪淡心無腸地說.

"唉, 都是你做的好事, 紀美來了看你把她放到哪兒去? " 紀林責備的目光已經掃了過來, 他的聲音含着怨艾: " 你沒看見我們現在都忙得暈頭轉向, 就不要讓她再來跟我們添亂了, 打個電話回去, CANCEL 還來得及, 叫她別去上海亂撞運氣了. "

"你說什麼? CANCEL, 虧你這個當哥哥的說得出口, 事情都辦到這個份上了, 你居然讓她放棄? 你讓媽怎麼看我們? " 瑩雪疑惑不解地望着紀林, 口氣慢慢地緩和下來, "她如果真有運氣能簽過來, 開始當然跟我們做在一起, 媽也是這個意思, 誰叫她是你的妹妹, 我們的親人, 我們就得負起這個責任. "

"你心裡哪來這麼多的責任, 這麼多人, 你管得過來嗎? " 紀林不耐煩了, 心裡仿佛窩着一股無名火, 他高聲嚷道: " 還有你那個監獄裡的哥哥, 你也要管嗎? 怎麼管? 等他刑滿釋放, 你難道也要想方設法幫他辦到美國來嗎? 我們現在好不容易學習生活上路了, 可以鬆口氣, 你就恨不得把所有的擔子往身上擱. 我實話跟你明說吧, 紀美過來了, 我們不會有安寧日子! "

"紀林, 你說話公平一點, 好不好. " 瑩雪委屈而固執地說: "事到如今, 我們不能拒絕紀美. " 她隨後嘆了一口氣: " 我們爭什麼爭, 紀美還沒有拿到簽證, 你現在就這個樣了, 如果她真的來了, 你還會給她好臉色嗎? 罷了, 罷了, 還是你說得對, 讓她CANCEL得了, 別讓你媽知道後傷心. " 突然又想起紀林剛才對自己的哥哥出言不遜, 她心灰意冷, 知道丈夫一貫潔身自好, 難容世上一切烏七八糟的東西. 但畢竟是自己的親人, 無論怎樣, 也應該有顆包容寬大的心啊.

"你這樣幫紀美, 是不是等幾年後也想幫你的哥哥弄過來? " 紀林若有所悟地說: "我知道'金中國'有個廚師曾經在國內坐過幾年牢, 後來借錢偷渡來美國, 過來沒幾年, 居然要以'傑出人士'申請綠卡, 聽說已經批下來了. "

"廚師是可以申請傑出人士, " 瑩雪坦然地說: " 鄧太太告訴過我, 如果餐館安心幫你辦應該是沒有問題. 鄧太太的一個親戚前兩年辦廚師的傑出人士三個月就批下來了. "

"這麼說來, 你哥哥以後也可以這樣出來? 出來以後也可以辦綠卡了? 瑩雪, 你小心點, 可別把我們家當作親戚們的避難所了. " 瑩雪聽出了紀林的話語中流露出幾分嘲諷, 一股冷風吹進了心頭.

"紀林, 你怎能這樣說話啊? " 寒雲一下籠罩瑩雪的臉龐, 坐在床頭, 抱着膝蓋, 嗔怒地看着紀林, 一聲不響.

"好了, 好了, 老婆, 別生氣. " 見瑩雪真的動氣了, 紀林畢竟有些心虛, 他坐了下來, 拍着妻子的肩膀, "我只不過說說而已, 哪這麼嚴重. " 他皺了一下眉頭, 猛然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 一件讓他擔心掛慮, 弄得他整日不安的事, 他緊張地看她, 連忙問道: " 你今天去校醫院檢查了嗎? "

"查了, 沒有. " 她面無表情地說.

紀林心中大喜, 一塊石頭落地, 他舉手向天, 欣然笑道: " 我就知道不可能, 肯定是你思想太緊張導致周期失調, 真好, 真好, 太好了! "

"要不要點鞭炮放煙花慶祝一番, " 瑩雪冷笑道: "人家是有了孩子才高興得手舞足蹈, 你巴不得我們斷子絕孫. "

"嗨, 瑩雪, 你說到哪兒去了? " 紀林喜出望外地說: "我這是為我們好. 你想想有了孩子, 你還有心思讀書嗎? 我們有足夠的時間保證睡眠嗎? 居住環境還能乾淨嗎? 我給你說實話吧, 我最怕聽小孩的哭聲, 比魔鬼的嚎叫還可怕. 上次跟你去小魏家, 滿屋子的奶味和尿味混雜在一起的味道都快把我熏暈了, 她那個睡在搖籃里的兒子還要我抱, 我才不敢抱他呢, 別把尿灑在我的身上了. 還是魯明陽說得好, 有了小孩是大人遭罪...... " 紀林一臉的喜氣, 這"喜訊"使他憋悶在心中所有的憂慮一掃而光, 他不再煩惱, 他俯下身子擁抱瑩雪, 想給她一個纏綿而甜蜜的熱吻, 但她的頭卻不由自主地往側面一避, 冷冰冰地躲開了他湊上來的嘴唇.

"你怎麼了? 瑩雪. " 妻子的反常行為讓他感到納悶.

"你不是怕我懷孕嗎? 我們乾脆就別攪在一起. "

"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嘛, " 紀林思忖着, 妻子可能正處於經期風暴, 難免有些火氣, 看她平時大多時候都溫柔賢慧, 也就不要跟她計較, 他耐着性子, 柔聲地說: " 瑩雪, 你不要胡思亂想, 你知道我還是很喜歡你的, 你這麼漂亮迷人, 我哪能...... " 他的頭已經枕在她的胸部上, 一隻手正要去解開她睡衣的帶子.

"不要, 紀林!" 瑩雪突然把手抱在胸前, 慌忙地推開了他, 她埋着頭, 囁嚅地低聲說: "我今天不舒服. "

"你今天有毛病! " 紀林的臉上已經染上了慍怒, 沸騰的激情一下降到冰點, 他滅了燈, 憤憤地躺在床上, 鼻子哼了兩聲, 爬進了被窩, 口中還在嘟囔不休: " 真不明白你們這些女人, 不知道到底想要什麼, 我要安心搞弄懂你們, 非把我累死不可. "他又想起日間魯明陽對女人的一番長嘆, 心裡更起了共鳴, "天下的女人差不多, 你如果碰她碰多了, 她會說你不憐香惜玉, 你如果碰她碰少了, 她又要埋怨你冷落了她, 一個比一個俗不可耐! 那些看起來表面高雅一點的, 大多是裝出來的假正經, 其實骨子裡都俗得大同小異. " 魯明陽說得多好, 多正確, 可惜他沒有見過玉如, 她那份出塵的美麗, 傲世的清雅, 是人世間稀罕的, 也難怪她走得如此匆匆, 縹緲若孤鴻一影, 原來為塵寰所不容. 我也是人間的俗人一個, 只好俗人配俗人, 也就不要哀嘆與她無緣相聚.

丈夫的抱怨在耳邊已化作了清風遠去, 瑩雪沒有心思去捕捉. 她滿心滿懷都是宋雲青的影子, 高速公路上的跑車風馳電掣, 寒風四起的森林暮色蒼茫, 麥當勞的雞塊和漢堡, 他的調侃他的微笑, 他的眼神他的嘆息......俯仰之間, 心底風起雲湧, 她芳心千重, 柔情萬斛, 卻又不得不, 暗自發出一聲聲無可奈何的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