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的狐朋狗友們聽說我要上路了，便紛至沓來，摩肩接踵．我的花天酒地生涯開始了．

風蕭蕭兮閩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哥倆好啊，三星照啊，四同喜啊，五魁首啊，六六順啊，七個巧啊，八匹馬啊，九連環啊，全家福啊，空手空啊．喝酒喝酒．姥姥，我都被灌的暈頭轉向了．

那一段日子，我的幾個房間裡終日躺滿了我親密的酒友與賭友們，大家相安無事，秋毫無犯．每天同志們輪流作東，大碗吃酒，大塊吃肉，論秤分金銀，輪套穿衣服．古人江淹云：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別雖一緒，事乃萬族．

但是我的日子卻是越來越難過了．

我翻開錢囊數了數，真是欲哭無淚．賭桌上手氣又不旺，眼看着票子象水一樣飄流出去．看着朋友們興沖沖地數票子的樣子，我恨不得拿椅子朝他們當頭砸過去．我發現我跟江州牢子黑旋風李逵同志已經沒有什麼兩樣了．

我大半夜醒過來去上衛生間，還得躡手躡腳的，生怕踩到哪位同志．打個噴嚏都不行．說不定這些好漢們一下子聽到響聲，全都會驚醒過來，個個目光如炬地看着我，讓我無地自容．問題是，他們還要讓我多點火把，安排夜戰．

古人趙小牧云：老婆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足是用來跑腿的，官場上可以安步當車，將來出人頭地．手呢？我攤開自己細長的雙手琢磨了一下，覺得應該是用來謀生用的．

人生如牌，雖然只有一百二十八張，但卻埋伏着無窮的玄機．一聲＂碰＂，一聲＂胡＂，都是機緣．這便是玩牌的樂趣，也是人生的樂趣．

但是，迄今為止，我還沒有摸到過一張好牌．

人一空虛起來，無非就是吃喝嫖賭．我發現，等待是人生最大的空虛部分．此時，你想結束過去，然而希望中的將來還不知什麼時候到來，這是一個生存的真空．在這個真空裡，你必定會焦慮不安，想尋找點刺激什麼的．但是刺激之後，你會發現自己變得更加空虛．你想彌補過去曾經失落的什麼，結果卻一無所獲．過去正以時間的方式，在不動聲色地離你遠去，所以你只能去貼近將來．因為只要時間還存在，就會有夢想．

而記憶其實也只是一種人生的比較參數而已．它連接着你生動的現在與飄渺如煙，然而卻是再也不能觸摸到的往昔歲月．我鬧不明白，記憶給我們帶來的是憂傷還是快樂？看着地板上親密的狐朋狗友們，我趕緊躲進衛生間，泣不成聲．

過去與將來，是兩道平行線，這是一種假設，它們永遠不可能相交在一起．也許只有死亡才能解釋這個假設，死亡使平行線產生錯位，有了一個交叉點．我們假設點之後的那道新的開叉口還存在着，那兩道線越長，則假設的可能性越渺茫．它們已經沒有機會交合．因為死亡只有一次．

這個假設讓我痛苦不堪，以至於每次跟朋友玩牌，出牌的時候都會走神．這些朋友們都是跟我從小一起長大的，但我們現在似乎都被某種神秘的力量擺倒在地了．

我們所接納的教育制度，根本就沒有正規的持續性，雜亂無章，讓我們備受折磨．我篤信我所獲得的知識，沒有一點是從老師身上獲取的．我們缺乏倒並不是老師，而是治學與授業精神．有一次學校開大會，我從操場上跳下來，我們的年段長沖了過來，朝我臉上就是一拳，把我的鼻血都給打出來了．從那時起，我再也不相信老師．有幾個終生難忘的老師，我其實是將他們當人格很好的前輩看的．別以為肚子裡有點墨水，便當醋了．更何況等而下之者！

我們小的時候最害怕的是老師的成績單評語，上中學時又把課本當飯吃，想謀個出身，上了大學後又想鬧事解悶，後來又想賺錢．賺了錢後你要麼碼在銀行里，要麼就是吐出來，聲色犬馬，山珍海味，頤使氣指．然後你就不知道該幹什麼了．

我在衛生間裡又攤開雙手十指看了看，覺得自己根本就無法擺布人生，更不用說扭轉乾坤了．三十年時光，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