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在瓶子裡的愛情 |
送交者: 橋二十四夜 2002年12月05日17:53:20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
嘉美是個很喜歡收集瓶子的女孩,各種各樣的稀奇古怪的瓶子。 “瓶子很漂亮,尤其是迎着日光透過瓶子看東西的時候,一切都似乎完美無比。”嘉美這麼說的時候一般正在搗騰她新收集到的某種瓶子,以信徒對待宗教的虔誠目光和曖昧溫柔的低沉嗓音,低語一般的自言自語。而實際上,她是在說給一個人聽,想說給一個人聽。但是,通常這個人在嘉美玩味瓶子的時候正在睡覺,而且是張老大個嘴巴,睡的比死豬還要熟的表情。 這個大剌剌的男人叫林翌。喜歡死亡金屬的速度感和狂躁。 嘉美也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認識林翌的,大概是從兩個人還可以穿個褲衩就肆無忌憚的在大街上裸奔的幼齒時期開始。那時候嘉美和林翌還是有很多共同話題的,比如,叫哪個阿姨作姐姐她會高興的露出發黃的牙齒,比如,如果誇獎賣糖師傅的女兒漂亮就會有免費的汽水喝,比如……那時候嘉美和林翌就是平常人所說的“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如果不算上三天一小吵,五天打一架的“偶爾摩擦”。 人總是要長大的,當你不能夠再隨意的與人“赤誠相待”的時候,就意味着你必須自己去面對些事情,掩飾些情緒。 嘉美在讀高中的時候,林翌已經決定開始玩自己的音樂。儘管嘉美曾經多次說過,林翌,生活中除了理想,還有其他很多東西的,你不可以太任性。林翌只是不屑的撇嘴,光知道嘴上說,你自己還不是照樣搗騰那些莫名其妙的瓶子?你比我更加任性。 你……每次說到這裡,嘉美就無法反駁了,只要嘟着嘴干生氣。的確,在嘉美的心裡,除了那些厚厚的參考資料以外,還有一些永遠無法割捨的東西,比如,那些珍藏的瓶子。每個人心裡都是有某種可以稱之為執着或者偏執的東西,那是在陌生人面前可以掩藏但卻在自己面前攤開在掌心的東西。 其實,要說起嘉美為什麼會對瓶子這麼情有獨鍾,還得歸功於林翌。很小的時候,林翌曾經帶嘉美去過海邊,給嘉美講漂流瓶的故事,那時候的林翌滿臉興奮的拉着嘉美的手,故作成熟的用自認為很溫柔的聲音說,嘉美,你知道嗎,每個瓶子裡都有一個夢想,美好的夢想,如果你小心的珍藏,那麼這些夢想就會變成真的。林翌的表情是很認真的,很堅定的,於是,那一刻嘉美便對這一理論深信不疑。於是,嘉美開始喜歡上收集各種各樣的瓶子,有藍色的,象海水一樣憂鬱的藍;有紫色的,象雨天裡溫柔似水的神秘浪漫;有透明的,象泉水一般清澈乾淨的單純,有…… 雖然林翌嘴上常諷刺嘉美的“戀瓶情結’,但是,每次只要林翌在某個精品小店裡看到什麼比較精緻的瓶子,便會習慣性的買下來,帶給嘉美。 喏,你喜歡的瓶子,我和哥們去玩的時候碰巧看到,又很便宜,所以買回來了,給你。每次林翌都會若無其事的“順便”給嘉美稍來“便宜”的瓶子,儘管有的瓶子或許要花掉林翌一個星期的零用錢。 嘉美是個很乖巧的孩子,並且很聰穎。所以,在她以優異的成績如願的考入F大的時候,沒有任何人驚異。林翌還是沒有讀大學的打算,那些理論的狗屁還不如我和哥們一起實實在在的玩樂器來的強。林翌這麼說着的時候,眼睛不看嘉美,只固執的盯着手中的吉他。仿佛有些事情,只要不去看就可以不用面對。 嘉美要走的時候,遞給林翌一個瓶子,透明的藍色,瓶子很小巧,設計也很簡單,除了一個桃木的塞子以外沒有任何的花俏。 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就看這個瓶子,你要很仔細的想念我,不可以叫它破爛,不可以把它隨便的丟在你的臭襪子堆里,不可以……嘉美把瓶子交給林翌的時候,羅嗦的象一隻嘰嘰咋咋的麻雀。 好啦好啦,你羅嗦的就象以前那個牙齒發黃的阿姨。林翌埋怨道,然後是一聲慘叫,死丫頭,你又掐我做什麼?痛! 大學裡的日子是很無聊的,沒有了新生的新鮮感,剩下的只有每天重複的起床,上課,吃飯,自修,吃飯,睡覺。規律的毫無激情。嘉美的宿舍里依舊掛滿了許多小巧的瓶子,姐妹們也會經常和她一起把玩那些瓶子,但是,除了嘉美以外,那對於其他人而言,就只不過是些瓶子,瓶子,而已。 嘉美並不期望別人會和她一樣的喜歡這些瓶子。因為,屬於自己的愛好就象貼身的內衣,舒服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這是個秘密,我自己的秘密。嘉美經常望着那些瓶子發呆,然後會突然的笑,笑的一臉恬靜,一臉甜蜜。因為,林翌說過,每個瓶子裡都有一個夢想,美好的夢想,只要珍藏,那麼,這些夢想就會變成真的。 不知道林翌的樂隊到底怎麼樣了?嘉美有時候會坐在自習室里,思緒卻飄得老遠。她經常會給林翌寫信,告訴他學校里哪個教授有禿頭實際上戴的是假髮,告訴他自己的收藏里又多了幾個什麼樣的瓶子,告訴他大學其實真的沒什麼意思如他當初所預言的那樣,告訴他…… 林翌的回信通常很簡單。大多數是和哪幾個哥們為了買一把比較好的吉他攢了一個月的錢之類的,也或者會有關於金屬音樂的分類,比如死亡金屬,速度金屬,碾核之類。嘉美是不懂這些的,雖然不懂,但卻認為,只要是林翌所堅持的,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時間在過。人也在成長。嘉美開始出落的亭亭玉立。外系的很多男生會偷偷的塞給她寫着很多肉麻兮兮話語的情書,也會討好的讚美她對於瓶子的愛好,也會殷勤的送她造型獨特的瓶子。嘉美對於他們的好意只是微笑着拒絕,凡是被她拒絕過的男生都聽過嘉美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低低的說,我的愛情,早已經裝在了瓶子裡,用桃木塞子塞住,留在別處。那些男生是不忍心怪罪嘉美的無情的,因為嘉美說那話的時候顯得那麼的簡單而幸福,就象,就象,裝在瓶子裡的安琪。 四年。就在書信的往來里平平淡淡。嘉美床頭的那些懸掛着的各式各樣的瓶子依然被嘉美小心翼翼的擦拭的一塵不染,乾淨的可以映出眼眸里的淚滴和嘴角微笑的輕皺。 嘉美還是喜歡對着陽光象欣賞傑出的藝術品一樣觀看她的收藏。她在這麼做的時候,總喜歡旁若無人的自言自語。沒有人聽清她究竟說的是什麼,依稀只聽到零零碎碎的字眼:瓶子、夢想以及,愛情。 嘉美回到她當初離開的城市。這裡的一切都遙遠而且熟悉。海邊雖然已經多了不少金髮碧眼的外國遊客,但往日的味道依然飄蕩在微鹹的海風裡。 嘉美忘情的顫慄在海邊。仿佛看到多年前在這個海灘,曾經有兩個小孩子手拉手說過關於瓶子的話題。那時候的單純,沒有愛情。夢想是追逐的唯一。看着看着,嘉美竟然不自覺的流下淚來。淚,和海風一樣微鹹的味道。 為什麼要流淚呢?嘉美問自己。是風太大了吧。 林翌還住在以前那個樓梯會吱嘎響的小公寓裡嗎?一定是的,而且肯定還有一堆堆很久沒洗的臭襪子臭衣服,對了,肯定還有被揉成一團團隨手丟掉的曲譜稿紙……嘉美想着,不由得又微笑起來。想象起林翌頭髮亂蓬蓬睡眼惺忪的樣子,象死豬一樣嘴張得大大的傻呆呆的樣子。 路還是那樣呢。如果不注意很容易碰到額頭的老號牌還在哪裡搖搖欲墜。牆角的青苔還是那麼樣肆無忌憚任性妄為。沒有變呢,都。 嘉美一邊走向那個曾經熟悉無比的地方,一邊感慨萬分。畢竟,過了這麼久還沒有變,老舊的東西更讓人覺得親切體貼。 門沒有鎖。呵,他還是那麼粗心大意。嘉美想,我一定要給他一個驚喜,他會是怎樣的表情呢? 是的,他沒有變,房子還是很亂,一蹋糊塗的亂。他曾說過房子亂糟糟的才象個男人住的地方呢,懶豬。嘉美在心裡罵到,卻一臉微笑。 你怎麼來了? 是林翌,頭髮亂蓬蓬的稜角分明的。只是,取代了睡眼惺忪的是一雙措手不及的驚慌。是的,他沒有變,只是,他的被窩裡,多了另一個陌生的女人的軀體。 我…… 嘉美呆住。 是的,沒有變的人的樣子。沒有變的。 嘉美的眼角偶然的瞟到房間的一角,在一把很舊的吉他旁邊,掛着一個似曾熟悉的瓶子。透明的藍色已經被灰塵弄的難以辨析,桃木塞子也不知去向哪裡。 嘉美定了定神。安靜的走過去,抬手取下那個滿是塵埃的瓶子。然後轉身,平靜的說,我只是來拿這樣東西。你們繼續,打擾了,對不起。 嘉美走的時候,沒有回頭,因為她不想看到林翌瞳孔里的陌生和驚異。她不想。 凝望。良久。然後,不知不覺已淚流滿面。 是的,這裡的風的確是太大了。太大了。嘉美對自己說。 然後,她從口袋裡掏出那個瓶子,放手。自由落體。碎裂。在石頭和沙爍里。碎裂。 裝在瓶子裡的愛情。每個人的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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