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 泥 小 火 爐

晚來天欲雪．

就要離開這個城市了，一對朋友夫婦請我們上他們家去涮火鍋，算是餞行．一想到火鍋，心下便有些溫暖．倒不是嘴饞，而是喜歡那種擁爐而坐，大家熱乎乎地東聊西侃的氣氛．這是一種中國式的沙龍，是吃文化與侃文化的結合．另外那火鍋中騰騰冒出的熱氣，也是寒冬中特有的情調．

朋友夫婦是在十年前從北京來到美國的，而那時我跟我的妻子正在文廟念經，眉來眼去．他們的房子位於市郊，周邊是濃密的樹木環繞着．我站在窗前，看到沉沉的夜幕下，落葉已盡的樹杈丫，撐持着凝重的天空．夜光輕淡地流落下來，灑在草坪上．暗夜中的冬菊，若隱若現．這是一個美麗的夜晚．

火鍋上來了．吃火鍋時人不宜多，最好是六，七個人左右．人一多，下菜時就不叫涮，該叫煮了．而且話題也爛了．以前有一次到一個朋友家吃火鍋，男男女女十幾號，熱鬧是熱鬧，但總是夾不到菜．糟糕的是有些人還互不相識，一扯起個話題來，都粗脖子瞪眼睛的．而我坐在桌子的盡頭，看到符合自己口味的食物時，便須拎着筷子端着碗，繞過幾張椅子，到桌子正中間匆匆忙忙撈上一把．

所謂擁爐而坐，吃的是個情趣．

話題呢？一般是從股市入口．道瓊指數，那斯達克等等，扯着扯着就扯遠了．如今美國經濟不景氣，道瓊指數已經跌落到八千多點，產業的相對剩餘已經初露端倪．Great Depression　的陰影正在世界各處縈繞着．資本變得越來越不值錢．因為人類只有進入戰爭的圈套，才能使資本增值．資本只是相對的，如果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資本家，那麼大家只好都靠支票跟信用卡充飢了．財富的分散處於失衡狀態時，必將導致災難．

然後聊到國內．朋友夫婦今年夏天剛回國一趟，目之所及，一片繁華景象．歌吹沸天，廛汗撲地．於是我聽了後，不覺有點失落，同時也有些茫然．四年多沒回去了，不過做為在國外的業餘旁觀者，心下里總有點辛酸．每每看到貨物上＂Made in China＂的 字樣，便想到了剝削兩字．現代世界經濟是周瑜打黃蓋，一方願買，一方願賣，但中間的過節，只有天知道．有的感覺是說不上來的．春夏秋冬，日落日出，不知道那些支撐着我們國家財富虛榮的窮人們，手裡是否還能捧着一碗熱乎乎的麵條？

酒喝到很好的時候，朋友冒着寒風，打着手電筒，到屋外拿了幾塊橡木進來．壁爐中於是一團火光，整個房間裡熱乎乎的，熊熊的爐火，使大家的臉色煥然生輝．我感覺到異常的溫暖．以前考托，記得有一篇閱讀文章里提到北美Stove的建設，一個壁爐，一根煙囪通到屋頂，這種結構如今仍然四處皆是．不過取暖的意義沒有了，存留的更多的倒是節日的氣氛與朋友之間聊侃的趣味．聖誕節快到了，但願朋友漂亮的女兒，能在壁爐邊上拾取到聖誕老人的禮物．朋友的女兒沉默寡言，聰穎含蓄，眼睛不知不覺中也大而明亮了，長長的頭髮，垂在腦後．

火光很好．自從二十年前跟着母親離開一個農場的時候，再也沒有見到過用木材燒燃起來的火光了．壁爐的火光中，映射着暖暖的溫馨，那黃色的烈焰，讓你情不自禁地想起遠方的親人，朋友，還有那起伏的山脈，清澈的溪流，悄然破土而出的冬筍，青瓦上冷冷的白霜．

火光使記憶重現，然而記憶中的內容，都已化為灰燼．看着壁爐中的火焰，覺得生命應該是溫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