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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阿飛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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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槓一花 2
送交者: 林希 2002年12月30日17:07:59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三

  公元1926年,時在春夏之交,南方傳來北伐軍揮師北上的消息,天津市面已是開始動盪不安了;而恰在此時,又有種種社會花絮點綴其間,天津衛越逢亂世越紅火,天津人已經在等着發生什麼大事件了。

  什麼事情把天津衛攪得沸沸揚揚?不是什么正經事,只是一天早晨,天津人突然在大街上看見有八輛花車魚貫而過,向着正西楊柳青鎮的方向馳騁而去了。

  二十年代的天津花車,就是轎子馬車,一匹高頭大馬,拉着一輛木製馬車,馬車上裝點着打着花結的兩條紅綢,看着果然絢麗多姿;只是天津人心明眼亮,乘坐這類花車的仕女絕無名門閨秀,更無良家女子,乘坐這類花車過市的,全都是花界女子。

  八輛花車,八位花界女子,直奔楊柳青鎮而去。做什麼?第二天小報上就登出了消息:《八姐妹春遊楊柳青鎮》,雖然北伐戰事正緊,但天津衛混事由的姐妹,卻正是要在這亂世一顯風采。

  八姐妹春遊的發起人是宋四妹,為八姐妹做導遊的卻是陳老六,八姐妹到楊柳青去,說明楊柳青鎮此時正有人在等着這八位美女,否則春暖花開,天津市里也正是客人多的好時節,八姐妹幹嗎放着生意不做,卻偏要到楊柳青鎮去遊春?不必諱言,楊柳青鎮也有美女,不必天津衛的美女下凡,人家也一樣風光;而且楊柳青鎮到底也是一個小鎮,呼喇喇一次去了八位美女,沒有幾十兩黃金,誰又能招架得起?說明了吧,楊柳青有大生意好做,所以人家這八位姐兒,才會投奔到那裡去的。

  三天之後,八位仕女再乘着花車回到天津,氣象果然就不一般了:先說這八位仕女的神色,那才是一個個春光滿面,看着真是滋潤異常,正如鮮花得到春雨一般,連眼睛裡都閃着異光;再看這八位仕女的穿着,那更是一個個如花似玉,人人是全新的綢緞,不是揮金如土的大爺,這年月誰掏得出這麼多的錢?而且最最重要,這八位姐兒,每個人都從楊柳青鎮帶回來了四、五隻金嘎子,還有玉鐲子,那才是全身的珠光寶氣,明眼人看得出來,姐兒們是發了大財了。

  這一下,明眼人看出來了,北伐軍一路殺來,北洋軍閥氣數已盡,稍稍有些眼力的聰明人,都表示決不和北伐軍對抗,只有奉系沒有退路,於是就做出了一副要和北伐軍血戰到底的氣勢。你瞧,眼見着直系軍閥盤據華北無戰意,奉系軍人就派下先頭部隊探路來了,過不了多少日子,說不定奉系軍閥就要乘虛而入華北,到那時華北就成了奉系軍閥的天下了。

  而且,這還不僅僅是人們心中對於時局的猜測,更重要的還有大報小報的一番哄鬧,一下子,歷來平靜的天津地面,也開始有些動盪不安了。春暖鴨先知,最先是大宅門的老少爺們兒把家眷送往南方,果然是中國男子漢,先把家屬遠遠地打發走,只留下一個人,也就豁出去了。又過了些日子,大馬路的商家加固門臉了,在大木門外加了一道鐵門,那就是說,就是過兵,除非你向他大門開炮,否則你是休想把他大門砸開了。又過了一些日子,大戶人家開始往租界地轉移金銀細軟了,也不知是哪一戶人家開的頭,就只見一輛一輛裝滿大箱子的人力車,往租界地拉,車子兩旁還有人保縹,明明是護送金銀財寶。

  “這是怎麼一回事?”糊裡糊塗的老百姓就相互詢問開了。

  “說是天下不太平了。”看出一點端底來的有識之士,就對眾人說着。

  “還能如何不太平呢?”看破世道的人,又自言自語地問着。

  “諸位、諸位,報紙上可是這樣說的。”於是就有識字的人出來,給大家讀他才買來的小報,那小報上說奉系軍閥就要進天津了,而且他們還要拉着隊伍在市面上走,無論走到哪裡,只要是一聲令下,他們就可以進民宅,搶商號,鬍子兵,歷來是不講理的祖宗。

  “天下大亂了,天下大亂了。”一片啼噓,人們散開,又各自找自己的飯轍去了。

  中國的事,有人怕天下大亂,還有人怕天下不亂;天下大亂,百姓遭殃;天下不亂,英雄無用武之地,一身的本事耍不開,也就得不着便宜。

  天下大亂,什麼人得了便宜呢?先從小處說,頭一個得便宜的,是賣磚瓦的字號,連多年賣不出去的老磚瓦,都被人們搶購一空了。人們為什麼搶購磚瓦?臨街住的人家要把門窗砌死,有大戶人家住的胡同,還要把胡同口砌死,這一下,青磚、紅磚就成了搶手貨。再一個發財的,是做小工的,平時他們除了修房之外,幾乎沒有多少活計好做,而如今每一條胡同都想封死,做小工的就成了紅人兒,類著後來的天王牌明星,而且出場費越來越高,一個工竟然要到了八角錢。再有呢?再有,發財的就更多了,做鐵門的,看夜的壯漢,米麵鋪,什麼什麼生意都興旺了,許多人也就發財了。那麼往大處說呢?往大處說,得便宜的人就更多了,只是那些人得便宜老百姓看不出來,而且人家明明是得着便宜,嘴上還說是為老百姓操心,當然,那是人家的造化,你想給老百姓操點心,人家還說你不配呢。但是,如今唯一沒有得着便宜的,倒是那個戴着一槓一花軍帽、把事情攪到這般地步的陳老六,除了宋四妹給他的那20元活動經費之外,他是一點好處也沒得着。你說說他冤也不冤?

  “呸!”一拍桌子,陳老六發火了,“什麼奉系軍閥進關,放屁,全都是老謠,其實就是吳大頭帶着幾個相好的回了一趟楊柳青鎮,和奉系軍閥壓根兒沒有一點關係。我到楊柳青鎮去過,也看見了吳大頭,他好像是說他不想幹了,根本就不是先行軍。你們算是上了鬼當了。”陳老六拍案而起,想把事實真相當眾公布,一場奉軍進關的謠言,不知多少人發了財,而這個語言的炮製人,陳老六自己卻沒有得到一點便宜,氣憤之極,陳老六要當眾戳穿這個陰謀了。

  再至於八姐妹遊春,那就更是糊弄人了,宋四妹帶着她的相好姐妹去了一趟楊柳青鎮,吳大頭倒也是請她們吃了一頓飯,至於她們回來之後,穿在身上的新衣,那是她們原來的老家底,那些首飾也全是假的,你們可千萬不要信那些姐兒們的話,姐兒們若是想糊弄人,那法兒才多着呢。

  怒氣沖沖,陳老六從他住的大雜院走出來,正想找個地方把事實真相張揚張揚,才走到南市大街南口,就見有一行人正在向人們打聽:“請問,有一位陳六爺是在這裡住嗎?”

  南市大街里的老住戶,沒有人不認識陳老六,可是一聽說是找陳六爺,人們疑惑了;再看看這幾位打聽陳六爺的人物,一位位長衫馬褂,不可能是陳老六的朋友,所以人們也沒有把陳六爺和陳老六連在一起。正好,陳老六從大雜院裡才走出來,老鄰居們就向陳老六問道:“老六,你知道有位陳六爺是住在這裡嗎?”陳老六想着剛才的事,心裡正煩,立即就沒有好氣地回答着說:“少跟我打聽事,我是什麼也不知道。”

  “喲,陳六爺!”立即,那些打聽陳六爺的人就把陳老六圍住了,不等陳老六說話,人們一擁而上,圍着陳老六就走,也沒走遠,只幾步,就把陳老六擁進到一家飯館裡來了。

  陳老六被眾人擁着往前走,就聽見後面的老鄰居們吃驚地說:“喲,陳老六變成陳六爺了。”

  被眾人擁進飯館之後,陳老六一面掙扎着一面向眾人問道:“嘛事?我不該你們的,不欠你們的,你們揪着我幹嗎?”

  “六爺,先坐下再說。”眾人拉着陳老六就圍成了一圈坐了下來。

  “看茶!”領頭的一位爺向茶房發了話,立即就有人送上來了一壺茶,茶水好香,陳老六估摸必是在高末之上。

  “六爺嘗嘗這種茶。”說着,就有人把茶盅送了過來,“極品雀舌。滿天津衛今年才進了一斤,這一壺就是大洋一元呢。”

  “我×。”陳老六在心裡罵了一句,為世上居然有這樣貴的茶葉,而自己從生下來又一直沒有嘗過,甚是氣憤,但他沒有罵出聲來;因為他已經看出一點眉目,這些人一定是有事求他了。

  沒過多少時間,酒席擺好,看樣子全都是春風楊柳、平湖秋色之類的大菜,陳老六說不出名兒來,但知道無論是什麼大菜都可以下筷子,當仁不讓,陳老六一筷子就把“春風楊柳”里的“楊柳”夾到自己盤裡來了——一縷韭菜。

  “六爺真是玩笑了,怎麼就把這一盤供觀賞用的春風楊柳移到自己盤裡來了呢?”說着,就有人又把那一縷韭菜從陳老六的盤子裡夾回去了。

  “上大菜。”那個領頭的人下了命令,他一定是怕陳老六再當眾出醜,便立即吩咐快些把可以吃的東西送上來。

  “上菜!”夥計一聲大喊,紅燒肉、干燒魚,一盤一盤地送上來了,陳老六一頓狼吞虎咽,穩住了心神,他這才向眾人問道:“你們幾位都是誰呀?”

  “敝人於敬如,河東區公所的所長。”領頭那位先生客客氣氣地向陳老六做着自我介紹,陳老六一聽是區公所所長,當即心裡就打了一個冷戰,我的天,上回犯事,陳老六就進過區公所,聽說審問的那位大人就是區公所的所長,好在他審過的人太多了,未必就記住了陳老六的容貌,咳嗽了一聲,穩定一下心情,陳老六聽他們往下說。

  “我們於所長今天設宴,是想和陳六爺交個朋友。”於敬如才說完話,立即就有一個人過來對陳老六說着。

  陳老六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他忙對於敬如施過一個大禮,然後這才對於敬如說道:“陳老六一介閒散,承蒙於所長抬愛,也真是高攀了。”

  於敬如沒再和陳老六客氣,開門見山,他向陳老六問道,“聽說你最近去過楊柳青鎮?”

  “回於所長的示問,小的我確實是去過一趟楊柳青鎮。”陳老六說着,“可那是人家姐兒們想出去逛逛,找我給帶個路。”

  “在楊柳青遇見什麼人了?”於敬如接着又向陳老六問着。

  “我沒遇見什麼人,人家姐兒們遇見什麼人了,人家也不對我說。”陳老六懵懵懂懂地回答說。

  “我們隨後也去過了。”於敬如又說着。

  “你們也遊春去了?”陳老六吃了一大塊魚,一面吐魚刺,一面向於敬如問着。

  “重兵壓鎮,我們哪裡有心思遊春呀?”於敬如搖着一雙手說。

  “楊柳青市面這樣平穩,怎麼就叫重兵壓鎮了?”陳老六不解地問着。

  “陳六爺就不要玩笑了,奉軍就要進關了。”於敬如沒有直接回答陳老六的話,這時旁邊一個人接過話來對陳老六說着。

  “老謠。不就是回來一個吳大頭嗎?”陳老六一擺手回答着說。

  “最初呢,我們也沒把這當作是一件事。”於敬如說着。

  “就是,就是。”眾人在一旁答腔。

  “後來呢,我們也派下人到楊柳青鎮去過一趟,可是那位吳大頭,哦哦哦,是吳排副不見了。”

  “他能跑到哪裡去?”陳老六向於敬如問着。

  “這一下,你可以想呀,原來奉軍進關的謠傳不就是真的了嗎?”於敬如還是對陳老六說着。

  “那怎麼就真的了呢?”陳老六還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就又向於敬如問着。

  “早以先聽說奉軍進關的消息,我們沒往心裡去,到後來,天津衛有人頂着一槓一花的帽子招搖過市,我們也沒把這當作是一回事;可是後來又有了八姐妹春遊,這一下,事情不可玩笑了,若只是吳大頭一個人,他能把八姐妹打點得這樣舒服嗎?哈哈哈哈。”說着,於敬如笑了。

  “哈哈哈哈。”眾人跟着一起笑了,陳老六也跟着笑出了聲來。

  “等到我們派人下了楊柳青,發現吳大頭,哦哦哦,是吳排副不見了,這時,我們才想起這件事麻煩了。”

  “有什麼麻煩的?”陳老六問着。

  “你想呀,吳大頭為奉軍做先行官,先到楊柳青鎮探路號房,如今一切就緒,他回到奉天搬兵去了;吳大頭,呸呸呸,我怎麼就改不了這個口?吳大排副第一次回楊柳青鎮,他是獨來獨往,可是下一次大軍進關,那就要過天津衛了。陳六爺想必也知道這過兵的事吧,他們只要是從路上一過,那就和過蝗蟲一樣呀,連樹葉都給你吃光了。”說着,於敬如拭了一下額頭,他額上已經是大汗淋漓了。

  “沒事,告訴各家商號,把大門關好就是了。”陳老六沒把這事看得有多麼嚴重,就滿不含糊地說着。

  “不行呀,陳六爺忘記了那一年過兵,沿街商號被洗劫一空的場面了?商家的門板有什麼用呀,一槍托子就砸開了。”

  “換鐵門。”

  “人家有手榴彈。”於敬如說得心驚肉跳。

  “謝謝幾位爺賞飯,我正在外面惹惹點事,告辭了。”聽到此時,陳老六聽出些眉目來了,原來是人們要他出面和吳大頭聯絡,奉軍進關的時候,火車直開楊柳青鎮,千萬別進天津城。端點架子,這事不是吃一頓飯就能說通的,說罷,陳老六站起身來就往外走。

  “陳六爺留步。”眾人見陳老六要走,就一起站起來把他攔了下來,“正事還沒有說完,陳六爺怎麼就走呢?”說着,眾人又把陳老六拉了回來;本來陳老六還要掙扎,但說話間陳老六覺得有人似是在他衣袋裡塞了一個什麼東西,把手伸到衣袋裡一摸,有一個小紙包,還有點厚度,這一下陳老六安靜下來了,他估摸着這個小紙包里至少也要包着十元錢。

  半推半就,陳老六又坐了下來,這才又從頭聽於敬如對他述說事情的經過。

  天津衛,市區內分做六個區,於敬如是河東區區公所的所長;而且,於敬如這個人歷來把護佑本區民眾的安全看作是本人的第一職責,如今,聽說奉軍要拉着隊伍從天津過兵,他自然就要出面成全本區民眾。如何一個成全的辦法?於敬如不能率眾抵禦,唯一的辦法就是買通關係,請奉軍進津時不要走河東這條路。好在天津有好多條大路,無論走哪條路都行,就是別走河東這條路。

  於敬如心黑了,你河東怕奉軍洗劫,人家河西、河北就不怕奉軍洗劫了嗎?不對,那河西的大街上雖然也是商號毗鄰,但是河西的商號中有許多是下野的祖宗們開的商號,你奉軍過兵時只要稍有冒犯,他一個電報,說不定就會調下什麼人來,帶上萬把人就把你收拾了,就算是奉軍善戰,可到底天津不是他的老家,出門在外,不是也要找那些好欺的下手嗎?那麼河北的商家又有什麼後台呢?河北沒有後台,河北的人野,你奉軍只要敢動手,河北就有人出來和你拼命,而且河北只要有一個人出來,後面立即就有成千上萬,你惹得起嗎?所以子敬如這才請出陳老六來,買通關節,奉軍一旦過兵,只要不從河東走,那就是天下太平。

  “其實這個事不難辦,只要你們肯出錢,還會沒有人出來成全嗎?”陳老六聽過之後,對於敬如說着。

  “話是這樣說的呀,不是對陳六爺說過的嗎?我們也派人到楊柳青鎮去過了,就是沒有見到吳大頭,呸,你瞧,我又跟人家吳排副套近乎了。”於敬如搖了搖頭,對於自己的不恭,甚為懊悔。

  “你們下楊柳青沒有見到吳大頭,我也是沒有地方好找他呀。”陳老六束手無策地對於敬如說着。

  “我們當然也不是請陳六爺出面去見吳排副的,可是我們聽說天津有人能見到吳排副,你們說是不是?”於敬如向他的朋友們問着。

  “對,對,有人能見到吳排副。”眾人一起應聲說着。

  “誰能見到吳大頭?”陳老六向眾人問着。

  “宋四妹。”眾人異口同聲地回答着說。

  “嗐,那還不好辦嗎?你們出個人找一趟宋四妹不就是了嗎?還能和她說說話,嘿嘿。”陳老六詭詐地向眾人笑了笑,暗示他們見到宋四妹一定會得便宜的。

  “唉唉呀,陳六爺。”眾人中一位人物拍了一下陳老六的肩膀,向陳老六說道,“不是不方便嗎?”

  “那有什麼不方便的?就算她宋四妹如花似玉,如今正在走紅,可她到底也還是煙花女子,不就是一個錢嗎?”陳老六又吞下了一塊大肉,趕着舒服勁,大言不慚地說着。

  “不是錢的事,不是,不是有個身份的妨礙了嗎?啊啊啊?”

  哦,陳老六明白了,這些人想見宋四妹,可是又怕事情傳出去有損名聲,於是這才請出自己,要自己到宋四妹那裡去說情。唉喲喲,我的宋四妹你好鬼精喲,到此時陳老六才明白何以她宋四妹拿出二十元錢來讓自己在街上走,有分教,這叫直鈎釣魚,咬鈎兒啦,爺們兒。

  “只是,這事情要活動……”陳老六吞吞吐吐,是想向人們說,辦這種事,不能赤手空拳,不出點血,怕是辦不來的。

  “唉呀,陳六爺把話說到哪裡去了。”於敬如不等陳老六把話說完,就搶先對陳老六說道,“陳六爺這邊的好處呢,大家心照不宣了,再至於宋四妹那邊呢,請陳六爺給宋四妹捎個話,我們是不會虧待她的。事情只怕難在吳大頭的身上,他若是開的價兒太高,那也就不給面子了。不過呢,還要請宋四妹把話給吳大頭帶過去,大家客客氣氣,市面上不會拿錢看得太重;如果一定不給面子,區公所無能為力,天津衛市面上也不是沒有英雄好漢。”於敬如軟中帶硬,把醜話說在前面,見好就收,大家相安無事,撕破臉,誰也不是好惹的。

  “好說,好說,這事我試試看。”陳老六酒足飯飽,拍拍腰包,好歹得了便宜,順坡下水,陳老六一口答應下來,要去找宋四妹斡旋。

  “小四兒,真有你的。”見到宋四妹,陳老六打哈哈取笑地對宋四妹說了於敬如找到自己的經過,說着,還向宋四妹擠了擠眼,表示他對宋四妹的讚賞。

  “他們怎麼說的?”宋四妹急着想知道於敬如許下了什麼條件,便向陳老六問着。

  一五一十,陳老六把於敬如對自己說的話,和盤地對宋四妹說了,宋四妹聽過之後,點着了一支煙,才吸了一口,“噗哧”一下,宋四妹竟忍俊不住地笑出了聲來。

  “天津衛的事,就是跛拐李把眼擠,你糊弄我,我糊弄你。這些人,你不糊弄他,他難受。”宋四妹笑了笑說。

  “若說起來,這天下的事也是真哏,最先是我從吳大頭那裡頂回來了一頂一槓一花的軍帽,沒幾天功夫就傳出了奉軍要進天津的謠言,原以為鬧一陣也就算了,可是市面上還真就有了動靜。到如今假戲唱真了,有人就出錢要買通我,要我請我的小四妹出去,到吳大頭那裡求人情,等奉軍進天津時,別走河東那條路。”陳老六說着,也從宋四妹的煙盒抽出一支煙來,洋洋得意地點上,也吸了起來。

  “這天底下的事,全都是哄起來的,除了棒子麵一天一個價兒之外,沒有一件事是真的。他既然信以為真,咱們也就假戲真唱,吳大頭還在楊柳青鎮‘貓’着呢,說好了的,除了我之外,他是誰也不見。你瞧,他們找不到吳大頭心慌了不是?”

  “他們還以為吳大頭真是什麼先行官呢,瞧他那份‘揍相’,十斤重的大腦袋瓜子,活賽個大窩瓜。哈哈哈哈。”說着,陳老六放聲地大笑了起來。

  “順水推舟,你就把話兒帶回去,就說我宋四妹說了,想見吳大頭,沒那麼容易,吳大頭身負重任,沒有張大帥的命令,他是誰也不敢見。再告訴他們,吳大頭只和一個人有面子,這個人就是我宋四妹,只是,我是不見錢不出山,休想拿甜言蜜語糊弄我。而且如今我宋四妹子身子不方便,得了點小病,他們若問是什麼病?你就說是早上受了一點熱、下晌受了一點涼,嘻嘻、嘻嘻嘻。”宋四妹說着,又笑了。

  “還是我們小四兒的主意高。”陳老六一拍大腿,把於敬如塞給他的那個小紙包取了出來,打開一看,果然是十元錢,說着,陳老六就把錢送了過來。

  “你留着用吧。”宋四妹沒有收下錢,反而對陳老六說着,“十元錢就想買通我,沒門兒,告訴他們,我宋四妹這些日子不想管閒事。”

  “小四兒,你也別開價太高了,於敬如已經把話說在前面了,差不離兒的,一切都好辦,太離譜,他也就不客氣了。你想連我都給了十元錢,至於你,那能少得了嗎?這樣吧,我給開個價兒,想讓宋四妹出山去見吳大頭,少說五十元。”

  “呸,”當頭,宋四妹就衝着陳老六啐了一口,“你也把我看得太不值錢了,好歹我和一個什麼人說說話,也是五十元。告訴他們,少了一巴掌,我宋四妹不去楊柳青。”

  “一巴掌不就是五十元嗎?”陳老六向宋四妹說着。

  “你陳老六一巴掌是五十,我宋四妹一巴掌是五百。你那是窮巴掌。”

  “好,我這就把話帶回去。”說罷,陳老六就從宋四妹那裡出來了。

  第二天一早,陳老六正想去區公所找於敬如傳話,也是才走出大雜院,剛走到南市北口,就只見一輛膠皮車停在口外。見到陳老六出來,立即就有人迎了上來,向着陳老六施了一個禮,然後就畢恭畢敬地說道:“陳六爺,沒敢到您府上去驚動您,我們在此恭候您多時了。”

  “你們是哪兒的?”陳老六怕遇見人,便向後退了一步問着。

  “天津商會。”來人還恭恭敬敬地說着。

  “我又不開字號,商會找我幹嗎?”陳老六搖了搖頭對來人說着。

  “既然找到你頭上,就一定有事唄,知道商會是什麼地方嗎?多少人想高攀,還找不着大門呢,今天商會找到你頭上來,你這不是眼看着就要交上好運氣了嗎?”說着,來人向陳老六伸出胳膊,請他上車,然後又向陳老六遞過了一張名片,陳老六識不得幾個字,不敢接這張名片、就只向來人問道:

  “你就說是誰找我吧。”

  “商會會長余子鵬。”

  “我×。”陳老六又在心裡罵了一句,這次是他嚇了一跳。余子鵬,好大的名聲,在天津衛已經是婦孺皆知的人物了,他不光是天津的首富,而且還是天津衛的第一大善人,而且天津商會又是天津最大的組織,有許多市政府辦不來的事,都是由天津商會出面協辦的。老百姓敢不聽官府的話,老百姓沒有和商會作對的,因為你得罪了商會,就等於你砸了自己的飯碗。你說你不是生意人,可是干哪行不也是要吃商界的飯嗎?你拉洋車,商會說不許雇這個人的車,你不就要活活餓死了嗎?所以,在天津衛,商會的勢力比市政府大,商會會長余子鵬,就是天津的一方首腦,他說讓你去一趟,好大的面子,還派下車來,就是丟給你一條小繩兒,你也得乖乖地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去見他呀。

  車子把陳老六拉到天津商會門口,陳老六從車上走下來,跟着來人又走進了商會大樓,天津商會大樓好高好大,陳老六在門外把鞋底兒擦乾淨了,又隨着來人往樓上走,那樓梯上鋪着地毯,陳老六沒敢走地毯,就沿着樓梯邊兒往上走,連扶手都沒敢扶,那扶手太光太亮,陳老六知道自己的手粗。

  來人把陳老六領到一間陳老六從來沒有見過的大房子裡,陳老六隻看見這房裡好多好多的大沙發,陳老六怕給人家坐壞了,就立在房角兒里,做孫子狀,等着商會會長余子鵬出來見自己。

  陳老六沒有手錶,不知道等了多少時間,估摸着也就是一泡尿的功夫吧,門外走進人來了,也沒和陳老六打招呼,就沒頭沒腦地對陳老六說道:“你是陳老六吧,余會長說了,你去給奉軍的那個吳什麼帶個信,問問張大帥,去年不是說過了嗎?無論什麼時候進關,也要直開楊柳青鎮的,怎麼又揚言要從天津過兵了呢?河東一帶,如今已是鬧得雞犬不寧了,河東區公所趁機向字號派捐,商界找到商會來,商會不能不管。見到那個吳什麼,你就對他說,奉軍有什麼過不去的事,只管對商會,幹嗎讓區公所從中漁利?你去吧,有什麼回信兒早早地帶回來,有你的好處。”說完,那個人就走出去了,隨後又過來一個人,就把陳老六領出去了;到了商會門外,那個領他出來的人交給了他十元錢,也沒有說這錢是做什麼用的,然後,那個人就走回去了。

  從商會大樓走出來,陳老六連東南西北都認不得了,“我×,這個事可是鬧大了。”陳老六又在心裡罵了一句;隨之就抬手在額上拭了一下,這時,他的額上已經滾出大汗珠子來了。

  區公所盼着天下大亂,天下大亂了,他區公所好派捐派稅;而天津商會卻盼着天下太平,天下太平百業興旺,商會算一個人股,銀子就河水一般地往腰包里流。而如今河東區公所張揚奉軍要進關,而天津商會又最怕奉軍進關,如此,他兩家就一起找到陳老六,要他把吳大頭下楊柳青的緣由弄清楚,市面上不能總是這樣亂鬨鬨。

  “麻煩,這裡面有麻煩。”陳老六自言自語地說着,多多少少,他看出了這裡面的“貓膩”。其實陳老六就是少點文化,他若是有點文化,他就會知道這裡面的麻煩,在哲學上叫作是矛盾,而且這矛盾就是對立面,一個說東、一個說西,不這樣,就不成世界。而且陳老六還不明白,這世上的麻煩是相互轉化的,有時候這邊麻煩多些,有時候就那邊麻煩多些,不過無論是哪邊遇見了麻煩最後全都是老百姓倒霉,因為天下只有老百姓才能把麻煩變成不麻煩,而老百姓把麻煩變成不麻煩的唯一辦法,就是讓麻煩的雙方都得便宜。不如此,他們就還找老百姓的麻煩。

                  四

  前一次陳老六引路,領着八姐妹去楊柳青鎮,沸沸揚揚,就和當年袁世凱登極做洪憲皇帝一樣,攪得天津衛動盪不安;這一次陳老六又帶上宋四妹下楊柳青鎮,他兩個是神不知、鬼不覺,一點也沒敢驚動天津市面,兩個人來了一個熱油炸丸子——蔫溜兒。

  陳老六為什麼二次帶宋四妹下楊柳青?他心裡沒底了。

  第一次,他帶八姐妹春遊,裡面的事,外面不知道,回來之後,也就說是見到了吳大頭,而且八姐妹把吳大頭侍候得美美滋滋,吳大頭也沒虧待八姐妹,一人一份厚禮,也就算是還了人情。吳大頭款待八姐妹的事小,但是八姐妹從楊柳青帶回來的消息重要,奉軍真的派下了先行官,奉軍進關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本來呢,天津衛講話,見好就收,陳老六和宋四妹都得點好處,事情也就快涼下來了,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區公所插手進來,一下子,半路上殺出來一個程咬金,這事情就眼看着鬧大了。再到後來天津商會過問此事,陳老六覺得非同小可,這事不鬧個水落石出,是不行了。

  “老六,別怕,天塌下來,有你宋四妹頂着呢。”宋四妹聽過陳老六把區公所和商會的事對她說過之後,滿不在乎地對陳老六說着,“區公所有區公所的鬼點子,商會有商會的花花腸子,他兩家各有各的打算,至於他兩家的麻煩,他們自然有他們的辦法,不過我倒看出了一着棋,最後他們還得把我搬出來,一個要江山,一個要美人,他們誰也不是吃虧的人。”

  正因為要在這場事裡得渾水,宋四妹這才跟着陳老六二次下楊柳青。

  天津下楊柳青的火車,每天只有一次,早晨六點開車,陳老六和宋四妹睡懶覺,趕不上這趟車;而在軍閥混戰的年代,還不興什麼長途汽車,百十里之內,就乘坐大馬車。所以,天津西車站總是有大馬車停着,趕車的夥計不時地吆喝着:“下楊柳青哩,一時兒的功夫就到了。”表示他的馬跑得快。

  天津衛,認識陳老六的人不多,但是認識宋四妹的人不少,為了遮人耳目,陳老六穿了一身小褲小襖,宋四妹扮作一個鄉下女人,兩個人一路上只小聲地說話,活賽是一對鄉下夫妻回娘家一樣。

  陳老六和宋四妹趕到西車站的時候,正是下楊柳青的人最多的時候,每架馬車上都坐下了五六個人,趕車的夥計吆喝着:“再上一個人就走啦!”拼命地拉客人。陳老六在大馬車中間想找一架乾淨點的馬車坐,就在馬車之間走了一遭;說也怪,本來趕車的漢子看見有人過來,都拼命地喊叫,唯獨今天見到陳老六,倒一個個閉緊了嘴巴,人人都看着陳老六不出聲,就好像看吊死鬼一樣。不管別人如何看自己,反正今天要下楊柳青,看中了一輛馬車,陳老六就招呼宋四妹上車,還沒等陳老六把宋四妹扶上馬車,呼喇喇,原來已經坐在馬車上的人,竟一起從車上跳下來了。跳下車來,他們也不說話,就是各人抱緊各人的包袱,活賽是逃跑一樣,匆匆地從陳老六身邊跑開了。

  “怕我個嘛?”坐上馬車,陳老六不解地向宋四妹問着,宋四妹當然也是不解其意,只是向陳老六看了看,似是要在陳老六的身上找答案。

  “長官。”宋四妹還沒有同明白眾人怕陳老六的原因,倒是趕車的先說了話,“你老若是回楊柳青鎮呢,我是心甘情願地孝敬長官;可是若是派我拉差呢,長官,我也是出來掙錢花的。”

  “你說這話是嘛意思,坐車能不給你錢嗎?”陳老六衝着趕車的漢子說道。

  “不是這個意思,長官不要動怒。”趕車的漢子立即對陳老六說着,“長官看見了,長官才一上車,老百姓們就嚇得下車走了,老百姓當然不敢和長官在一輛車上擠的,我呢就孝敬長官一趟,日後,長官也會對我有關照的。”

  “嗐,你別拿他當長官看待,他也是老百姓。”宋四妹見趕車的漢子對陳老六畢恭畢敬的樣子,心裡已經明白是陳老六這一槓一花的軍帽把他嚇着了,便趕忙向趕車的漢子解釋着說。

  “長官都說自己也是老百姓,還說自己是百姓的子弟;俺們百姓可從來也不敢這樣說,俺們說長官是百姓的父母。老百姓心甘情願當兒子,能讓當兒子就感恩不盡了,就說這位長官吧,他就把百姓當親兒子看了,看着俺這輛車乾淨,他一沒有罵,二沒有打,三沒有往下轟老百姓,就是自己帶着太太上了車,還要和老百姓坐一起回楊柳青,你說俺們能不孝敬這樣的長官嗎?”

  “我說趕車的,你這是滿嘴說了些嘛呀?”陳老六越聽越糊塗,便又向趕車的漢子問着。趕車的漢子沒敢再多說話,鞭子一揚,就趕着馬車跑起來了。

  “長官抽煙。”說着,趕車的漢子回過身來,把一盒香煙送了過來,“平時坐蹭車的,頂多也就是一些八尺半,像您老這樣的長官,差不多就有自己的車子了。”趕車的說“八尺半”,指的是一般的大兵,因為當兵的無論身高身矮,一律身穿八尺半布做的褂子,所以人們管大兵叫八尺半,戴上軍帽,就是一槓一花了,這樣趕車的漢子就更不敢慢怠了。

  果然是“一時兒”的時間,馬車就趕到了楊柳青。才走下高坡,陳老六撩眼一望,楊柳青鎮街口上站着四個大兵,走近些一看,又是穿着奉軍的軍衣,人人頂着軍帽,當然全都是白帽帶,看得出來,是八尺半。

  坐在車上,陳老六向宋四妹看了一眼,暗示她楊柳青鎮發生了變化,宋四妹又是何等的精明人兒,她一把就把陳老六頭上頂着的那頂一槓一花軍帽扯了下來;幸虧趕車的漢子沒有看見,否則他非得向陳老六要雙份的車錢不可。

  “就停在這裡吧。”陳老六吩咐趕車的漢子把車子停下,然後扶着宋四妹走下車來,陳老六想給車錢,但是趕車的漢子沒想到會給錢,立即掉轉馬頭,他又向天津方向跑去了,他還想把這趟孝敬陳老六的損失補回來呢。

  “站住!”不等陳老六和宋四妹走近過來,八尺半們就衝着他兩個喊了起來。

  陳老六沒敢違抗,乖乖地就站住了,還向八尺半們鞠了一個大躬。

  “哪疙瘩來的?”八尺半們操着東北口音向陳老六問着。

  “天津衛。”陳老六回答着說。

  “這小娘們兒是你什麼人?”八尺半們又問。

  “是我娘兒們。”陳老六信口回答着說。

  “老總,鎮上出嘛事了?”宋四妹見事情奇怪,就走過來一步問着。

  “沒你的事。”八尺半們衝着宋四妹說着,便又上上下下地看了她好一陣,這才又向陳老六問着,“進鎮做啥?”

  “串親戚。”

  “哪疙瘩住?”

  “南下坡香油作坊後身往南第二個門兒。”陳老六順口就回答着說。

  “認識鎮上的吳大頭嗎?”奉軍站崗的大兵又問着。

  “唉呀,不是跟你老說了嗎,我們是天津衛的人,今天下楊柳青鎮走親戚,進了楊柳青鎮,我們是倆眼一抹黑,誰也不認識。我們也在鎮上呆不長,說兩句話就走。”陳老六已經看出來楊柳青出了事,便信口開河地回答着說。

  奉軍的大兵見這兩個人也沒有什麼可疑之處,又盤問了兩句,就放他們進去了。走進楊柳青鎮,果然見有奉軍大兵走動,數了數,少也有十幾個人,還有一個戴紅帽帶軍帽的,顯然是帶兵進關的人了。陳老六看見真有人戴着軍帽,他那頂一槓一花軍帽就不敢戴了,偷偷地把軍帽收好,他就帶着宋四妹在街上遛。

  如果是陳老六一個人下楊柳青,直接他就找吳大頭去了,可是如今身邊還有一個宋四妹,他就怕找不到吳大頭,再把宋四妹便宜了別人;所以,一定要先探聽到吳大頭的消息,然後才能去軍部。在街上逛了一會兒,肚子也有些餓了,就近進了一家包子鋪,買上兩碗肉包子,陳老六和宋四妹面對面地坐了下來。

  陳老六抬頭見飯鋪里人不多,就看了看宋四妹,然後才小聲地對宋四妹說:“這吳大頭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上次見他的時候,也沒聽他說自己是先行官;怎麼就真地下來人了?”宋四妹也是疑疑惑惑地問着。

  “這樣吧,”陳老六想出了一個主意,便對宋四妹說着,“吃完包子,你先在這兒等我,我到吳大頭住的地方去一趟;若是找到他呢,咱們再和他合計下一步的交易,若是找不到他,咱們改日再來。你沒看見嗎?滿街上至少也有好幾個一槓一花,這些人若是見着你,還不得把你吞下去。”

  “也行,你可是要快去快回。”宋四妹囑咐陳老六說。

  “楊柳青巴掌大的地方,轉一圈也用不了多少時間,一時兒的功夫我就回來了。”說着,陳老六才要往外走,飯鋪里一個人也不怎麼地就認出了宋四妹,那個人向宋四妹笑了笑,然後就自言自語地說着:

  “八姐妹又來了。”

  “呸!”宋四妹向着那個人華了一口,隨之就對那個人說:“少到外面嚷嚷去呀。”

  “宋四妹下楊柳青還用我嚷嚷?”說完,那個人就走出去了。

  陳老六知道此時楊柳青不能久待,便急匆匆地走出小飯鋪,打聽吳大頭的消息去了。

  走出飯鋪,正好迎面過來一個奉軍的大兵,陳老六迎上去遞過一支香煙,然後向那個大兵笑了笑,便親近地對大兵說道:“總爺辛苦。”

  奉軍大兵接過香煙,由陳老六點着了,吸了一口,隨之就伸過手來,向陳老六說道:“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就半盒煙,還不說全孝敬過來,非得官家自己說話不成?”

  “唉喲,我沒想到總爺缺煙,我這牌子也不好。”

  “咋叫好不好的,冒煙不就完了?”不等陳老六再說話,大兵一伸手,就從陳老六手裡把香煙奪過去了。

  “總爺奉命進關,連買煙的錢也沒有?……”陳老六想套出大兵的話,便東拉西扯地對大兵說着。

  “說是辦完了差有賞呢。”

  “辦什麼差呀?”

  “你想套軍事秘密是不?”

  “不敢,不敢。”陳老六連連地搖着頭說。

  “那好好走你的路不就完了?套的什麼近乎!”說罷,大兵就走開了。

  陳老六碰了一個軟釘子,正想再找個人打聽吳大頭的消息,一抬頭,正看見迎面兩個戴一槓一花軍帽的長官,風風火火地走了過來,這兩個軍官一面走着,一面四處巡視,兩個人還相互說着:“正想找個姐兒呢,她就送上門來了。”

  陳老六一聽,有情況,立即就停下了腳步,那兩個軍官看了陳老六一眼,隨之就向陳老六問道:“你看見天津衛下來的宋四妹了嗎?”

  陳老六沒敢回話,就向着兩個軍官裝傻地問着:“宋四妹是幹嗎的?”

  兩個軍官再沒有答理陳老六,就風一般地跑走找宋四妹去了。

  待兩軍官跑得沒了影兒,陳老六馬上跑回小飯鋪,進得門來,看見宋四妹還沒被人拉走,二話沒說,他拉起宋四妹來,回頭就跑,跑出小飯鋪,陳老六才對宋四妹說:“兩個大鬍子正找你呢。”

  “死嘎巴兒的。”宋四妹罵了一句,再不敢出聲,就跟着陳老六跑了。

  東拐西繞,陳老六帶宋四妹總算從楊柳青逃了出來,兩個人一直等到天黑,才坐上一輛馬車,宋四妹把腦袋包着嚴嚴實實,陳老六把衣服脫下來,光着膀子,完全像是一個鄉下人,兩個人這才算沒落在奉軍的手裡。

  馬車走出來好長一段路,陳老六這才把衣服穿上,誰也不敢說話,就這樣一聲不吭,一直到了天津衛。直到下了馬車,宋四妹這才向陳老六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呀?”

  “沒鬧清。”陳老六更是懵懵懂懂地說着。

  “說不定,這吳大頭真是什麼先行官?”宋四妹自言自語地問着。

  “反正,奉軍是下來人了。”陳老六也是自言自語地說着。

  “嗐,咱一不是區公所,二不是天津商會,管他吳大頭是不是先行官做什麼?咱們不就是唱這齣戲嗎,就說是吳大頭把奉軍搬到楊柳青來了,後面的大部隊跟着就要進關了,想不讓大軍過境,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吧。”

  “這樣說,這齣戲咱就唱下去了?”陳老六向宋四妹問着。

  “錢還沒到手呢,不唱,怎麼着?”宋四妹正顏厲色地向陳老六問着。

  “我怕,我怕……”陳老六膽子小,他怕惹出大禍來。

  “事到如今,蹚着走吧。把你那一槓一花的軍帽拿出來,戴上,這不又進了天津衛了嗎?天津衛就是咱的天下。”說着,宋四妹把陳老六那頂一槓一花的軍帽拿出來,不問陳老六願意不願意,一伸手就給陳老六扣在腦袋瓜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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