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博士其實就是談一場戀愛
--俺從一個女博士改嫁為“CS女青年”的前前後後

第一次將讀博士與談戀愛這兩件事結合在一起是在俺大四的告別班會上。俺的班主任說俺巨成功，原因就是俺那時左手牽着俺的愛人同志，右手拿着幾個文科里罕見的大offer。

俺讀大學的那時候，新東方“不敗”叔叔的事業正如火如荼。作為女生，俺不知道男生們每天聊的都是什麼，但俺知道女生們在水房，澡堂，在三教走廊，在熄燈後的臥談會……總之一切能扎堆的地方，出國是唯一能與“男生”平分秋色的話題。經常有人在水房裡說起哪個牛人TOEFL考了滿分，GRE差點就2400了。俺那時總感嘆牛人怎麼這麼多啊，俺的樓下住了一個，隔壁還住了一個，遠的就更不用說了……

俺於是黑着臉，咬着牙花了一年時間準備這些亂七八糟的考試，期間能逃的課一堂不拉的逃，有一段時間俺還犧牲了寶貴的午睡時間，抱着“紅寶書”在圖書館裡困地東倒西歪……俺上大學是保送，更沒有暗戀歷史，總之長這麼大就沒這麼遭罪過。好容易考完了，又聽說文科生的分數其實不太重要（俺就這麼命苦），最重要的是paper和推薦信。不過還好那時俺已經深得一外教（註：女）的喜愛，俺抓掉一大把頭髮瞎編出來的personal statement（俺把自己的家世稍微誇大了一點點。俺把俺的老爸老媽描繪成對中國的文化事業看得比每天吃什麼更重要的憂國憂民的知識分子。）“家傳”的對文化的責任感和看起來還可操作的的學業計劃讓那個外教抱着俺激動地大哭“你一定得進top學校top program，否則糟蹋了。”弄的俺熱血翻騰，覺得中國文化不靠俺拯救還能指望誰，千斤重擔俺一個人扛在肩頭了。

俺帶着從一而終的信念開始了俺的博士生涯。那時正是CS最好的時候，很多人都躍躍欲試想趁這個絕好機會大賺一筆，然後背着成麻袋的“刀”去加州一邊曬着太陽一邊養老（本來大多數人辛辛苦苦來美國不就是想把自己的腦力兼體力賣個更好的價錢嘛。）。俺當時認識一個女孩，在一小學校跟俺學類似的專業，三個月之後即轉CS，不到一個quarter就轉到MBA，（俺至今認為學CS是對女孩優雅氣質的嚴重摧殘，儘管俺到目前為止還是處在和CS的熱戀階段。）一個quarter之後她又轉到了information science. 俺當時很清楚自己所在的Ph.D. program 雖然top，但就業前景是絕對無法和一個三流甚至是更差的學校的 M.S. in CS相比的。但俺那時仍是貞潔牌坊高舉，以每天讀十幾個小時書的壯舉表達對一切水性揚花行為的深惡痛絕。俺班上只有俺一個中國人，俺左肩扛着中華民族的文化復興事業，右肩擱着俺爹俺娘俺師俺友的殷切期望，叫俺如何能不拼命愛俺的專業？

俺讀的是文科博士。現在想要不是當初寫那麼煽情的personal statement，先是感動了那個外教，然後又感動了系裡那個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俺現在想起來都特慚愧），俺就來不了這個牛校，遭受身心的巨大折磨，那麼在一個二三流的大學也許就堅持下來了（現在明白很多不幸的婚姻是怎麼湊合下來的）。所以俺現在對於門當戶這個觀念舉雙腳贊成，俺至今都搞不懂瓊瑤阿姨編的故事咋就有那麼多人相信，而那個主演趙薇妹妹咋就能成名呢？俺夜夜苦讀，還是讀不完每周規定的一千多頁的reading，還是弄不明白那個英國哥哥是怎麼從教授偶爾提起的一個名字，聯繫女性然後又講到他的不幸婚姻，中間穿插了中國，印度和西方文化源流，以及他父親的童年趣事……俺前半學期還在心裡較勁，準備一言驚人呢，不久就放棄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希望這些哥哥姐姐們的發言越長越好。本來嘛，七個學生，兩個教授的seminar就俺一個中國人（確切的說是東方人）總讓俺特引人注目，教授總時不時地問“這個問題東方的看法是怎麼樣的？”俺連俺家都沒代表過，咋就能一下子代表東方了？還有俺就是學的整夜不睡覺，累的流鼻血，光着腳丫也趕不上俺班牛哥牛姐們的人生經歷啊，人家婚都離過第二輪了，俺卻連一次婚都沒結過呢。

更鬱悶的是俺學的專業總讓別人覺得俺特別深刻，其實俺的思想連俺家門前的小河的深度都沒有。俺最受不了的是在俺吃飯的時候和俺談學術，可牛校里這樣的人又特別多，所以俺在讀博士的時候瘦到了歷史的最低點。“為伊消的人憔悴”，俺中國文化就是牛，要不咋就能有這麼牛的話呢。

順便說說俺的愛人同志。俺來美國四個月，俺的愛人同志就來了。原因是他在另一個外教的課上由於記筆記認真（其實大多數時候是在給俺寫認罪書）而被認為是可造之才（在這點上，俺倆絕對是夫妻像）。於是送來美國玩一年順便拿個碩士學位。臨來的時候，國內的導師一個勁地挽留，可得回來讀我的博士啊，還一再暗示大丈夫可不能為了兒女私情而被美國的花花世界（主要是指我對他的迷惑）弄混了頭。所以現在他背叛師門的罪名全栽在俺頭上，弄的俺鬱悶不已。

俺的愛人同志在美國比我更快地開了竅，弄清楚了他更喜歡的是什麼和一個男人對一個家庭的責任。於是他很快成了一個CS男青年。我知道這時我的工作前景已經變的不那麼重要了，這也就使我有時間開始思索關於“愛情”的問題——我到底愛不愛我的專業，我值不值得為了它花七到十年的青春（期間我被要求學至少三門外語作為工作語言，英語與中文等同被毫無人性地“算”為我母語）。這時候學業的繁重對我來說到不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了，在混了一個學期之後，我就已經基本掌握了混的法門，在每學期都能拿很不錯的成績。但我越來越知道做一個好的學生和將來做一個好的學者完全是兩回事。但想這個問題對我來說真的太殘酷了，我已經讀了快兩年，過了最苦的那段時間。還有那是個那麼好的學校，以至於每每提起，大家都對我那麼崇拜（我畢竟是個女孩，總免不了虛榮）。要是轉專業，我就得去一個一般學校，從頭開始。還有我每年拿高額的fellowship，衣食無憂，每天喝喝咖啡，讀讀書，吹吹牛……況且我也真的愛過我的專業，儘管在國內本科的時候對它的了解只是皮毛而已。更重要的是我怎麼面對我的師門，學文科的人的嘴可是一個比一個厲害（俺那時侯最怕看國內那些由於女子“嫌貧愛富”而導致家庭破裂的報道）。俺一向主張，千萬不能得罪詩人，作家之流，否則你一切見不得人的事情總有一天會大白於天下，流芳於千古。總之那時我就像一個時刻準備改嫁的小怨婦，一方面對自己的“豪門夫婿”恨的咬牙切齒，一方面又捨不得“他”的高大英俊，才貌雙全，當然還害怕壞了自己一世名節。

到了第二年快結束的時候，我被告知開始準備大考的preview。我知道過了這個之後 ，就要開始一年嚴格地準備，然後在第三年末過大考，這就意味着我再也不能回頭了。我已經讀了兩年，也差不多痛苦猶豫了兩年。我必須做一個了斷。這時候我恰好去看我的一個朋友。在我朋友家裡遇到了她的女房東，一個面目堅毅的美國女人。後來我的朋友給我講起她的故事，她女兒的父親在她女兒出生不久的時候，靠在門框上平靜地對她說，“我走了，以後不會再回來，因為我們的愛沒有了。”然後這個女人，一個女孩的母親每周工作六天，一直到現在，現在她的女兒在讀college。她說她一點不恨那個男人，因為不相愛在一起是罪惡的。這麼簡單的理由讓我在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大徹大悟。當然我在當天夜裡哭腫了眼睛，不為別的，只為了逝去的愛情和年輕時代的夢想……

前幾個月遇到一個大學時代的朋友。她早已恢復了陽光燦爛的笑容，坦然地談起大學時代那段曾讓她悲痛欲絕的愛情。最後她說了一句讓我很難忘的話“哪個女孩兒年輕的時候沒傻過，不過傻過一次弄明白自己到底愛的是什麼就行了。”我非常同意。這輩子戀愛轟轟烈烈地談過一場，博士認認真真地讀過兩年，我為愛情而來，也為愛情而離去，此生又有何憾！

小木
二零零三年一月十二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