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別離 —— 一個生於七十年代人的些許回憶 |
送交者: xiaomu 2003年01月14日18:53:24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
一. 故鄉-做夢的童年 我不是那種彈鋼琴長大的女孩子。我的童年是在玩泥巴,捉蝴蝶中度過的。小時候的我也常常坐在外公家門前的大青石上,對着馬路上來來往往的人流發呆。我不知道人們從那裡來,要到那裡去,只是心裡充滿羨慕,因為我想外面的世界一定比這裡好玩。可我太小了,哪裡也不能去。 我十一歲的一個冬夜,我外婆靜靜地死去了。事實上,在這之前,她已經在床上靜靜地躺了四五年了,不能動也不能說話,唯一能吃的就是一點稀飯和芝麻醬。所以開始的時候,她的死去帶給我的不是悲傷和震驚,而是喪禮的熱鬧和新鮮(原諒我的不孝)。後來我在火葬場見到了被化了妝的外婆,我從來沒有見過外婆這樣,於是我忽然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臉,我觸到冰一樣的冷,在那一刻我嚎啕大哭,對亡靈坦白說我偷吃過數次芝麻醬還拔過花盆裡的花。 中學裡的日子漫長而又無聊。我像所有的少年一樣患了青春抑鬱症。我詫異於母親十幾年來竟只會做同樣的飯菜,父親除了喝酒就只鍾情於看電視,而更詫異於老師每天講着同樣的習題,自己竟也年年在升班。後來竟然學習越來越好,上了全省最好的高中,在這兒,班裡三年裡死了一個,瘋了一個。我站在老師同學面前大聲說我要好好學習為人民服務,心裡卻想着要嫁個如楊過一樣的英雄,強占如水泊梁山一樣山明水秀的地方,做個壓寨夫人,且永不招安! 二. 北大-不是神鵰俠侶 一九九五年我以絕對第一的學習成績和準備學習俄國史然後到俄國尋找沙俄末代王室黃金的“凌雲壯志”進了北大。那裡雖也有小山幾座,小水一窪,我卻患了一年嚴重的思鄉症,寫下了迄今為止最多的幾封動人家書。揚過也罷,梁山也罷,壓寨夫人也罷,我要回家! 當一縷縷鄉愁隨着宿舍里的熱氣慢慢蒸發在床鋪上方發黃的天花板上時,我已經再也想不起俄國的黃金和我有什麼關係,開始醉心於新的逃亡——我要到美國去!我狂熱的愛上了英語,在古漢語課上將前額睡出幾道大紅印還是睜不開眼睛,在酷熱的北京上新東方的暑假班,每天做數套TOEFL題而只吃一碗涼皮還感到無比的幸福!一九九九年在經歷了無數磨難我終於坐上了去美國的飛機,儘管我知道此時的我已經無比深刻地愛上了那個並不想占山為王而只想當個售貨員的小胖男生,新鮮的放飛的喜悅還是包圍了我。 三.美國——愛情·知己·導師 LY是我自上大學開始,認識的一個女孩子,是我的同鄉也是同班。好多個夜晚我倆在一起上過無聊自習後,在南門外馬路邊吃辣辣的羊肉串,還有在東來順陪她吃涮羊肉我流了很多鼻血……聊過夢想,煩惱還有男生。後來我們一起來哈佛讀書。她是這世上誇我做飯好吃的兩人之一(另一個是蟹蟹),也是我最佩服的胸懷大志的女生(原諒我從來沒勇氣告訴她)。我們曾在一起度過在異鄉最悽苦的一段日子。在零零年最寂寞的新年,我們聊了整整一夜,最後在一起放聲大哭。零一年她去了香港,前幾天她打電話來,突然說到我們已經認識七年了。我一時無語,但覺潸然淚下。 Ruth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所知道的最完美的人。我的意思是她是最懂得愛的人。她使得無數像我一樣的無知的人明白生命的意義——愛的意義和愛的勇氣。 記得收到她的死訊的那天, 我一直在努力使自己不要哭。我不停的吃零食,玩電腦。我知道如果我停下來思考,哪怕一分鐘,我一定會哭,很大聲的哭。可我為什麼要哭呢,我最親愛的朋友一直在期待死亡,期待離開,現在她一定在天父的身邊永享快樂和平安。但我心裡卻仍是如此的不舍,我甚至沒來得及在她遠行前擁抱她一下,告訴她我是多麼愛她,多麼捨不得她! Ruth是蟹蟹在中國認識的。最初的印象是一個熱情過度的老太太,既然相識的原因是她對蟹蟹手裡一本英語範文的不滿。她認為那不是英語,接着便開始了為我們改e-mail,一個字一個字,先為蟹蟹再後來是為我們倆。她用這種方法教給我們最完美的英文,一直到她再也沒力氣寫。 一九九九年,我一個人離開中國來哈佛讀書。在 Detroit 機場,我第一次見到Ruth。她是專門開車從另外的城市 Ann Arbor趕來,為的就是在我等待轉機的二十分鐘內看看我,以至我不會因初到這個陌生的國家而感到太孤單。她給了我很多果凍讓我在路上吃,擁抱我,告訴我有困難的時候給她打電話,還說了一大堆囑咐的話(可惜那時我的英文程度還不能完全聽懂)。我當時是第一次離家千里之外,第一次看到這麼多洋鬼子,也是第一次開始知道自己其實跟民工沒什麼本質的區別,心裡萬分的惶恐。是Ruth 的擁抱讓我知道在這裡仍是有人愛我的——有人愛的感覺真好! 我和Ruth 相處了兩年多的時間,這段時間裡發生了很多事——結婚,信神,經濟危機,還有婚姻的危機,Ruth 一直在我的身邊用愛來鼓勵我,引導我。在得知她的死訊的時候,我一下子覺得心裡空蕩蕩的令人恐懼,因為她有太多的愛沉澱在我的心裡。 我記得一部曾經很流行的小說里說,對一個外國人來說美國可能是一個地獄,因為一切要從頭開始。三年多來我沒有回過家,而身邊的摯友卻一個個離開。如果有人問我什麼比死還可怕,我可以告訴他是深夜裡痛徹心肺的孤獨。我經歷過,所以我懂得珍惜。現在我學會了享受這種痛,因為在這種痛裡面,我學會了用思念和愛去醫治。 我的很多朋友說我變的越來越堅強。我只是希望他們所說的堅強不是一種心靈上的麻木。離別無論對誰都意味着苦痛,但是很多的時候我們需要用這種痛帶來思念,帶來久違的愛。 離別是神恩賜給人的禮物,因為我們真的是泥土做的,只有被風吹散的時候,我們才記起了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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