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血(二) |
送交者: 夢子 2003年01月17日17:06:23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
處里的頭讓我去港口區採訪一個成功的鞋商,那鞋商是個華僑.我告訴頭說,我出去採訪帶回來的鞋子跟襯衫多得都沒地方放了,光皮包就有四個:"老闆,這次你還是叫剛來的那兩個實習生丫頭去吧,最近我想搞個專題.以後要採訪什麼房地產商的時候讓我去."頭說這個鞋商的經歷有點特別,他出國前曾經在內地蹲過幾年監獄:"我跟他是在一個招商洽談會上認識的,這人性格開放,談吐風雅,有點學問.你得慢慢摳他." 我來到清城外埠,找到那個鞋商.剛見面時我嚇了一跳,這人怎麼這麼臉熟?稍後我看他習慣地叉開五指,慢條斯理地往腦後梳縷了一下頭髮.我猛然記起他是誰了:阿拉伯駱駝! 我有點激動不安,但臉上仍然不動聲色.他顯然沒認出我來,只看了一眼我的鞋,問說是不是四十一碼?我說是.老師對學生一般不會留下什麼印象的,除非對那些特別突出的學生,極優秀的或極操蛋的.我曾經唇乾舌燥地向從前的幾個老師表白過自己是誰,他們都茫然地點着頭說記得記得,然後就費勁地在記憶中搜索我的影子.只有高中時的班主任對我刻骨銘心,大老遠就能喊出我的名字,他拍着我的肩膀說,你看你看,現在你明白當初我的苦心了吧!忠言逆耳利於行啊!我說那是,當初您還用這話布置我們寫一篇作文呢. 我決定不跟駱駝說明我曾是他的學生,這樣我就可以更方便地和他對談.駱駝問我吃過沒有,他正要去吃午飯.在得知我連早飯都還沒吃時,他便帶我來到就近的一家餐館.他要我自己隨意要菜要酒,而他只要了一碗青菜麵條.我不敢多點,只要了兩盤葷炒,一道活魚湯,一個三鮮悶砂鍋.我要給他倒杯酒,被他謝絕了.他說他有三年時間不沾酒了:"剛出獄那會,因為心情苦悶,我終日酗酒.後來到美國找我父親時,就戒了,從此滴酒不沾." 駱駝很快就稀哩嘩啦地吃完了麵條,然後他叉開五指梳理了一下頭髮.於是話題便從他如何入獄聊起.他望着窗外遠處的江面,悠悠然點着一支煙說道:"我曾經結過一次婚,是當年在內地插隊的時候.那時我比你現在還小几歲,我跟當地一個年輕寡婦發生了性關係,因為來往頻繁,她懷孕了,沒辦法,我們只好結婚.後來我回清城了,她沒有戶口,我們只好離婚.我們有個女兒,現在正在北京上大學,我要送她去美國,她不去." 我說這種故事我聽多了,大同小異,你還是說你是怎麼進了監獄的吧. 駱駝說:"這正是我要請你寫的主要內容.你千萬別把我當什麼傑出的企業家來寫,那是編排着罵人的.你也別報道我的什麼創業史了,我什麼業也沒創,只不過是有幸繼承了我父親的遺產.你就把我當做一個罪犯來寫好了.寫成個小說也行.如果不是為了一個女人,我永遠也不會再踏上這塊土地的.這幾年我每個月都要去探望她一次,我把她當作我的妻子,雖然我們還沒有正式結婚." 我一下子便想到了立秋,她的粗大的辮子和疲倦的黑眼睛在我的印象中清晰可辨.我沒想到駱駝對她如此一往情深,算起來,該是十二年前的事了.我故意問說那個女人是不是那個寡婦?駱駝說不是,是他從前的一個學生,她現在還在勞改場服刑役,在獄中表現很好. "如果她減刑提前釋放的話,我們很快就可以舉行正式的婚禮了."駱駝說着長長地吐了口煙. 我想象不出三十一歲時的立秋會是什麼個樣子.但眼前四十來歲的駱駝卻早已經是滿臉滄桑了.他語調低沉,不象從前那樣慷慨激昂.我看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神情是嚴肅的.沒想到歲月有情,孽緣蔓菁.不過我很快又想到了立秋的父親,心下便有些痛切.殺人犯,他們是殺人犯!我這樣告訴自己. 駱駝盯着我說:"她曾經是我的學生.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們相愛了,我們大逆不道.她謀殺了她的父親,想跟我私奔去香港,然後轉道去美國找我父親.後來我們一邊隔着鐵窗相愛,一邊為自己的靈魂贖罪.你就照實寫,把我們的痛苦和罪惡都寫出來." 我支吾着說,我們是省級黨報,不是法制報,刊登這類刑事文章不太適宜.駱駝說那要不就寫成小說吧,到時候我把它翻譯成英文.我故意裝作很驚訝的樣子說,駱老闆,原來你還會英文呵! 回來後沒法向頭交差,照例又挨了一頓訓.那幾天閒着沒事,整天躺在床上抽煙想心事.剛開始的時候是想娶媳婦的事,那兩個實習生太嫩了,也不知道是裝的還是真的不解風情,就象春雨後的梅子,沒熟,卻酸得要命.文藝處的夢煙一聽名字就花里胡哨的,整天在寫愛情打油詩,還折騰着要出詩集.我理想中媳婦應該有一根粗大的辮子,黑亮的眼睛,豐滿,腰板硬挺,年齡最好略微大點,這樣我便可以省去眾多繁雜的家務.但現在這樣的女孩是越來越少了,人心不古,現在的女孩都餓的半死不活的,恨不得你背着她給她做飯洗衣服. 想着想着我便又走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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