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寫了一封長長的信給劉爽告訴我們的遊歷,到了九月下旬還沒收到她的回信。我忍不住又寫了一封,並祝她國慶快樂。十月五號,收到劉爽的一張明信片,寫着國慶快樂,劉爽。我拿着那張明信片,腦海一片空白。我們的關係越來越平淡,但再怎麼也不應該僅僅是四個字國慶快樂就可以打發的。洪波見我拿着明信片發呆,拿過去前後翻看一下,恨鐵不成鋼,咬牙切齒地說:“你個傻呆子!該醒醒了!兩封信就換個這破玩意。”
我打算偷偷溜到杭州,找劉爽好好面對面談談。這段日子我反覆回想我們的過去,找不出任何理由她會對我這麼絕情,一定有什麼誤會橫在我們之間。她信里不肯說,這一次面對面我一定要讓她說出來。我讓洪波幫我上課點名時答一聲到。洪波堅定拒絕。我罵他不夠哥們。他的聲音比我還大:“他媽的就是因為我是哥們才不幫你。免得你越陷越深!”
我鐵定了主意,洪波不幫我點到也認了,準備下一個周末開溜。王觀音和李老栓星期六晚上來了,說是來跳舞。我們閒扯了半天,王觀音才吞吞吐吐說呆鳥告訴你一件事你不要激動。我心一緊,預感多半與劉爽有關。我說你說,我不激動。王觀音說我們高中女同學萬曉玲國慶到浙大找劉爽時,看見劉爽和一個男生在一起。我一顆心快跳出胸膛,強作輕鬆地說那有什麼奇怪,你們都知道的,劉爽從來大大方方不忌諱和男生一起。王觀音說萬曉玲見劉爽和那個男生很親密的樣子,後來那個男生走開時悄悄問劉爽那個男生是不是她的男朋友,劉爽猶豫了一下承認了。萬曉玲問那呆鳥呢,劉爽說早就斷了。
我的腦袋嗡一聲麻木了,王觀音和李老栓再說了些什麼我都沒聽清。我站起來,說了聲對不起,走出寢室。李老栓要跟着我。我懇請他止步。我冷靜地說我沒事,你們放心。
我找了塊僻靜處的草地坐下,抬頭,安然月色,如水一般清涼。中秋之夜,劉爽是和那個男生共舞,還是在月下漫步?難道她真能完全忘記我們的過去?她是否還記得大橋上我們的誓言。“那我也起個誓,要是劉爽背叛了呆鳥,也從大橋中間跳下去。”她發誓時堅定的神情仿佛就在眼前浮動。
“呆鳥,我永遠不會和你分開。I swear.”是她在橋上說的話。她選擇去了浙大,我雖然失望,卻從沒真正埋怨指責過她。秦觀的鵲橋仙是她最喜歡的詞,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雖然我沒志氣寧可朝朝暮暮相處,但既然她做了決定,我也就依她。只要心相連,即使四年分離我認了,我對自己充滿信心,絕不會做任何對不起她的事。但才僅僅一年,她就變了。什麼叫着兩情若是久長時?劉爽,你的語文比我好了十倍,你不明白嗎?你就這麼經不住分離的考驗嗎?我不敢相信你是這樣的人啊!
我望着明月,恍惚間,感到這月,仿佛慈祥地看着我。這麼多年過去,嫦娥是不是已經老了?是不是還在凝視着大地,尋找她拋棄的后羿?碧海青天夜夜心?能夠挽回一時的私念?
我噌地跳起來,沖回宿舍,拿了了書包。我亢奮地用了整整一個通宵給劉爽寫信,第二天天已微明我才回到宿舍。信的最後,寫了一首七言:
中秋
十五風清漫菊香
冰玉一片似心涼
靈藥無意成禍引
痴情何緣作心傷
嫦娥欲泣先竭淚
后羿當悲早斷腸
私念可悔時無悔
空遺相思兩茫茫
信一寄出,我天天揣測着劉爽的反應,盼望她的回信。十天后,劉爽回信了,薄薄的。我心裡一沉,拆開,只有一頁信紙,上面滿是淚痕。短短幾十個字:呆鳥,你放過我好嗎?如果看着我跳江是你所願,我會跳的。但我想換個方式,來杭州,我們一起去海寧看錢塘潮,然後讓浪潮帶我去我的歸宿。
那天傍晚,我在操場踢球。我帶球突破,對方的後衛撲了上來。我向左虛晃,那小子出腳封球,一腳踢在我腿上。我從右邊甩開他,射門,球進了。我轉過身來,冷靜地走到那小子前面。那小子歉意地笑着。我突然一拳打在他臉上。然後一群人衝上來,混戰里我的臉也開了花,右額上留下了一道永久的疤痕。
我得了個警告處分。我很漠然,我本來就不是個好學生。
五年後。我還在xxx廠混飯吃。洪波和楊巧大二沒結束就斷了。這小子一畢業就脫離了我們的專業,做起服裝生意。也就一年多已經讓他有點小款的氣派,把生意從街頭搬進了有空調的房間。這一年多里,一個高中同學看中一個商機,邀我倒騰了些過氣蘋果電腦到偏遠地區縣鎮中學。學校的人以為淘到寶,其實是我們淘到錢。我分了差不多有十萬,幾乎等於我當時在xxx廠工作二十年的工資。洪波看不慣我的十萬在銀行里賺些蠅頭小利,時不時和謝雨來廠里煩我勸我和他一起開間音樂酒吧。三十萬,只要三十萬我們就可以開了,他晃着三個手指,仿佛三塊錢就賺回三大錠金子似的興奮。
我對洪波開酒吧的想法口頭上一直是很支持的。雖然他現在是在空調房裡優雅的音樂聲中討價還價,但終究討價還價本身有音無樂,有點埋沒音樂天才。我曾好心建議他坐在商店門口,浪漫地深情地瀟灑地着彈吉以吸引顧客來買服裝。我甚至幫他想好了,把貓王的love me tender的歌詞love me tender, love more, never let me go改成“快來買衣服,多買一點,你買得都不想走”以供他以阿凡提大叔的腔調吟唱。好心沒好報,被他撲上來一陣痛扁,說我竟敢褻瀆他的音樂。開酒吧固然是好主意,可是我這錢也來之不易。且不說那倒騰電腦的商機就象某首歌唱的那樣這樣的日子從此不再有,我還多多少少昧了些良心才賺來的,我容易嗎?
看在大家都是哥們,我答應出一個指頭。他高興得兩眼發光:“十萬?”他款爺一個指頭值十萬,我算老幾?不值錢。我很想說一百,給你開業時送個大花籃,又怕害洪波得心臟病,最後柔腸寸斷地說:“一千。”洪波氣得臉都綠了。謝雨笑得前呼後仰的。我慨然拍着他的肩道:“是哥們贊助你的,不占股份,幫你買幾張椅子台子什麼的。夠意思吧,我在廠里兩個月不吃不喝還沒掙到這個數!”洪波氣得甩開我的手,大罵葛朗台拖着謝雨憤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