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過去一直以為女人對煙是天然排斥的．

　　在我的記憶里，父親的形象總是與煙聯繫在一起．由於家境貧寒，日常生活
十分拮据．記得在我小時候，父親只能抽最廉價的＂豐收＂牌香煙，七十年代，
這種煙每包賣９分錢人民幣．常常連這＂豐收＂牌香煙也是奢侈品，父親就去買
論斤賣的煙葉，帶回家再切成煙絲．父親總是用荷葉包着煙葉，他告訴我，荷葉
可以防潮．現在想起父親，總想起他把煙葉從荷葉中取出來，小心翼翼地磨成煙
絲的樣子．即使如此，抽煙仍然是家裡一筆不小的開銷，母親常常為抽煙與父親
發生爭執．不過爭執歸爭執，每當看到父親在沒有煙抽時難受的樣子，母親又悄
悄塞給我一毛錢，讓我去買回一包她其實很痛恨的煙．我想父親戒不掉煙，母親
也有她該負的那一份責任．

　　村子裡一百多戶人家，沒有一個女人是抽煙的．而男人們，不管做什麼，嘴
上總要叼一根香煙．那騰挪的煙霧，使幹活的男人們不得不眯起眼來，在我看來，
實在不便．就像女人離不開化妝品，男人離不開煙．這種看法恐怕男女都會同意．
後來遇到的一件事，更讓我加深了這一印象．

　　九十年代初，我曾羈留在山東煙臺一段時間．那時候，我最愛干兩件事，一
件是早上起來趕早市；另一件是黃昏時在海邊散步．早市上，可以買到十元三斤
的螃蟹，新鮮活跳的，蒸十來分鐘，就着四毛錢一斤的生啤，日子過得也還自在．
傍晚時分的散步，則是每天必做的功課．煙臺是一個小城市，而我住的地方離海
邊不遠．沿着北馬路，向東走５分鐘，再往左一拐，走上３分鐘，就可以看到大
海的潮汐了．天色將晚，太陽落入西山，留一天金色的斑斕；極目遠望，海面上
蕩漾着點點波光．三三兩兩的海船，在海天相接處游弋着，它們在我目光的盡頭
航行着，不緊不慢地，我仿佛在這斜光里散步，也有了伴了．沿着海岸走一陣，
就到了煙臺山下．煙臺山不大，十分鐘就走到山頂，山頂上還留有北洋水師建造
的炮台．有些時候，這炮台也很能勾引出懷古的憂思．穿過山頂，就可以聽見海
浪拍打岩石所發出的轟鳴聲．我常常坐在那巨大的岩石上面，看着海水和岩石在
那裡玩着遊戲，不知疲倦．我就那麼坐着，什麼也不去想，發一回楞．直到月光
飄灑在海上．再依依往回返．

　　倘若不是有一天，遇到一個鬼鬼祟祟的少年，我的在海邊發呆的陋習恐怕是
要一直延續下去的．那是一個暮春的晚上，我正沿着海邊的小道往回走．看見一
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藏在岩石的後面．他極力地把身體貼着石頭，生怕別人發現了
他．其實在這條小路上行走的人很少，他的行為自然引起了我極大的好奇．在我
走近他的時候，他才發現了我的存在．他有點恍惚，又有點靦腆地對着我．這種
樣子就愈加令我好奇了．我極力平靜地開口問道：＂你在這裡做什麼？＂，他用
手指了指前方，臉紅紅的．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條不高不長的棧道，從煙
台山腳向海里伸去．棧道的盡頭，站着一對男女；女的雙手圍在男的腰上，男的
雙手從女的兩肩伸過去，摟着女的脖子．那女的就這麼貼在那男的懷裡了．我心
里不免起了點憤怒：你小小的年紀，怎麼就到這裡來偷看別人的親昵？這少年好
象也看出了我的心思，有點訕訕地對我說：＂那個女孩子原來是我的女朋友．＂
＂那她為什麼又跟別人好了呢？＂＂她說我不會吸煙，沒有男子氣．＂＂那個男
的一定抽煙了？＂＂嗯．＂我抬起目光，果然看到那男的手上夾着一根香煙．仿
佛在向我們示威似的，那男的居然在接吻的間隙，深深地吸上一口，一股濃濃的
煙就從鼻孔里冒出來，向女的臉上飄去，那女的眯着眼，一副陶醉的樣子.....

我再也不忍心看下去，趕忙在夜色中遁去．回來的時候，坐在案頭，拿一本
書，卻怎麼也看不進去，那失戀的少年的影子總在腦海中閃現．索性提筆寫了一
首小詩，記得其中有這麼幾句：

　　終於屬於別人了
　　不再與我輕柔
　　白雲，你這神秘的小偷
　　伸手把她拿走

現在想來，用白雲來象徵那一團在那女子臉上飄過的煙霧，有點太美化了．不過那
女子確實是被那一團飄忽的煙霧迷惑住的．

2003年3月於多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