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歌聲 |
送交者: 陳也 2003年03月27日19:17:24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
一個多月前,也是在這座地鐵站,我送走了同樣來自福建的小鄭。小鄭原在國內一家大醫院做醫生,因為失戀,一時豪氣沖天地辭職來美國淘金。處處碰壁,他只好去餐館洗碗,每天累得腰疼,在泡沫和油膩里打發自己的青春。他終於做不下去了,一句話也沒留,從五樓的窗口跳了下去……睡到那隻黑色的小盒子裡,他終於安靜了。他年過半百的母親卻哭得撕心裂肺,一夜之間白髮蒼蒼,老去了十歲,捧着盒子孤零零地踏上返鄉的路。 木木地坐在椅子上,想像着此刻遙遠的祖國元宵晚會的盛況,我把頭低低地埋在胸前,淚水不可遏止地涌了出來。我又比小鄭堅強多少呢?心裡只是不停地呼喚着:爸爸、媽媽,我想回家,我真的好想回家…… 不知何時,那位黑人婦女已開始了東站台的清掃工作,正推着大掃帚經過我身邊。也許是我一個人已坐了良久,又或許是我異樣的神情,她突然停住腳步,站在我面前一米處的地方,側過身關切地問道:“Are you Ok?(你好嗎?)”我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深吸一口氣說:“Yes.I am Ok.(挺好的。)”我已經感到自己有些把持不住了,心裡只巴望着她趕快離開。我害怕陌生眼光的注視,害怕被人看穿我一捅即破的脆弱。 她並沒有走開,有些擔憂地望着我,一雙黑色眼睛深深地看到我心裡:“No,You tearful eyes.(可是你流淚了。)”我說不出話,甚至不能直視她。她也不再開口,只是靜靜地陪着我、看着我,像體貼的母親,又像親切的姐姐。幾秒之內,我自閉的心就慢慢敞開了,向她傾訴自己的孤獨和失落。 “Are you here alone?(你獨自在這兒?)”她輕輕地問。 我點了點頭。 “Believe me,dear. Every thing will be gone. You will be fine.(相信我,親愛的。一切都會過去的。你會好起來的。)”她臉上浮起微笑,鼓勵地看着我,聲音輕柔,但語氣堅決。 這個黑人婦女的神情感染了我。她的工作服已經舊了,但很乾淨;忙了整整一天,她明顯有些疲憊,神情卻那樣平和安詳。 她從事這個卑微的工作有多少年了?卻一直保持着自己的心,在最高處放射光明。 我感到冬日陽光般的溫暖,心中的不安如潮水漸漸退卻,眼眶中的淚終於滾落下來,不再是為了自己的艱辛,卻是為這份陌生的關懷。我艱難地點頭,含着淚笑了:“I know.(我知道。)” 她也笑着點了點頭,放心地走開,繼續她的清掃工作。看着她的背影,我的心被一種難以言狀的溫暖包圍。我站起身,也慢慢離開。 就在此時,悅耳輕柔的歌聲在站台里響起,舒緩而又悠揚,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天籟之音…… “Silent night! Holy night! All is calm, all is bright. ……(寂靜的夜!聖潔的夜!一切詳和明亮……)” 是《平安夜》的聖歌!我回過頭,看見她也正回過頭朝我微笑。是的,她用這歌聲送來她最誠摯的祝福。那一刻,冷清的站台似乎變成了燈火通明的教堂,雖然沒有蠟燭、沒有白衣少女,但那溫柔的歌聲里,卻有着最珍貴的情感。我的心似乎長了翅膀,在歌聲里飛揚,看到了遠處的希望。 我向她深深鞠了一躬,腳步輕快地走了。 第二天,我精神飽滿地去找工作。雖然一無所獲地回來,但並不泄氣,那個陌生婦女的眼睛,一直在鼓勵着我。第三天,失業三個月後,我終於又得到了一份寶貴工作,在一家大公司作清潔,包括每天兩次洗刷男女洗手間。工作很累,但我很愉快,一邊複習英語準備上學。每天大清早起床,我對着鏡子努力微笑,告訴自己:“Every thing will be gone.(一切都會過去的。)” 克服了種種艱辛,我終於拿到了芝加哥大學的學位證書。可是,我多次來到地鐵站,卻再也沒有碰上那個黑人婦女。除了她的相貌,我對她一無所知。 今天我已經回到了祖國,但在我心裡,永遠珍藏着最落魄的日子裡那份陌生的關懷,一直迴蕩着那年車站裡的那首《平安夜》。我想,若真有天國,那一定是天使的歌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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