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三立告別舞台讓記者有了一種衝動和責任,作為一個相聲迷,有感於相聲目前的窘境,目睹了馬老告別舞台後相聲界沒有了大師的無奈,覺得再寫侯寶林就有些迫不及待和意義非凡了。最近,記者從侯寶林先生親友處搜來一些材料,從中看到了一個給人們帶來無限歡笑的相聲大師的另一面。
相聲改革先行者 侯耀文說,事實上,我爸真是徹底的改革派。在解放初期,相聲由於表演方式和內容上有許多糟粕的東西,明顯地與時代不符了。後來成立了相聲改革小組,我爸和其他一些人對相聲中的不健康、落後和低俗的東西進行了脫胎換骨的改造,使它有了新的面貌,也就是從那時起,他的追求和別人不同了。其實,我爸只念過三年私塾,可他最後成了一個事業的領頭人。 我爸的相聲改革並不一帆風順。當時,有人說那就是玩意兒,對我爸的行為也有不同的說法,有的說,改完了該沒人聽了,有的還說他欺師滅祖。可我爸堅持認為,相聲不改就完了。我爸告訴我,相聲改革小組第一次寫出新相聲舉行演出時,是在長安大戲院演出。當天,我爸心裡不踏實,下午4點天還下着雨,我爸戴着草帽到戲院看賣票的情況,一問才賣了三成,他當時那不安的心情難以言表。沒想到演出時,觀眾還真滿了,演出十分成功,許多人看後極為稱道,都說,相聲居然新了。這件事奠定了他以後進行改革的自信心。後人評價父親的功績時是說他給了相聲新生。正因如此,他創作的相聲在思想、語言上都挺超前的,既保留了相聲的諷刺功能,又演出了許多嘲笑敵人、歌頌新中國和勞動人民的新作品。從這一點上講,他是功不可沒,是個裡程碑式的人物。
侯寶林精極了 方成(著名漫畫家)是侯寶林生前的密友,他說,侯寶林給我的最深的印象就是“精”,精極了。我們常騎車出去,他都知道走哪條路最近、最好走。我們幾個人愛打麻將,誰也打不過他。他的精表現在各個方面。有一次,我倆出差住一屋,屋裡有蚊子,我打了半天也沒打着幾個。侯寶林說,你的打法不對,看我的,他拿毛巾一按就按住了。可房頂上還有呢,他說,你瞧着,又拿一條潮的毛巾,往房頂上一扔,把蚊子打了下來,一下踩死了,你說他多精。 別看侯寶林在台上那麼引人發笑,可在台下他說話挺嚴肅,而且最討厭做怪樣,耍貧嘴,很多學生都怕他。但他也愛開玩笑,他的玩笑與他的相聲一樣,是那種抽不冷子冒出來的。一次,我們和謝添等人一起吃飯,席間,有人說自己吃什麼都長肉,胖。侯寶林突然來了一句:“這玩意兒倒好養活。”弄得大家全笑了。還有一次我去他們家,看他們家把米曬在地上,米里有那種黑蟲子,我就說,米長蟲子了,他來了句:“這是我們家養的。”還有一次我去他們家,他只穿着件背心,正在寫字,我坐了一會兒,他進屋裡拿了件外衣邊穿邊說,來客人了,我得穿上點兒,要不不禮貌。其實,我坐那兒都和他聊了半天了,這不是開玩笑嗎?他的幽默就是這樣不經意間讓你愣一下。他是真懂幽默,我第二次結婚時,侯寶林送我什麼禮物你都猜不到,送我一盒點心,是方酥,因為我姓方,我愛人姓蘇。你看,他心多細,想得多周到,而且透着一股子幽默勁兒。 侯寶林的故事特多。比如有一次,他到美國訪問,當地記者問他:里根是演員,但他當了總統,你也是演員,在貴國可以當總統嗎?侯寶林的回答令人叫絕:里根我知道,我們不一樣,他是二級演員,我是一級的。這個回答太機智了,可以看出他的反應有多快。 侯寶林沒上過幾年學,而且早期的相聲演員大多不大識字,侯寶林自己也說他是“解放以後才掃的盲”。可他成了語言大師,很大程度上是靠他的用功,死用功,見什麼都問,沒事就找人聊天兒,其實這都是在搜集資料,他直到臨死時還在問。他接觸的人很多,比如老舍、謝添等。我們或許從事的行業都與幽默有關,所以成為知己。事實上,漫畫與相聲也差不多。侯寶林就說,漫畫是平面的相聲,相聲是立體的漫畫;漫畫是無聲的相聲,相聲是有聲的漫畫。 由於他的好問與好學,他知道的東西太多了,對錢幣、字畫、瓷器、木器等都十分精通,你騙不了他,他的腦子永遠在動。而且,他對有些知識的了解是讓人想不到的。相聲里有句行話管錢叫杵,我曾問過他這個字是什麼意思,侯寶林說這個字寫錯了,應該是楮,我問為什麼,他說這是造紙的原料呀。
自謙中透着自豪 李燕(國畫大師李苦禪之子,清華大學教授)一家與侯寶林交往甚密,他說,“文革”期間,有一次人代會把人大代表的名單送到毛主席那兒,他專找姓侯的那一欄,問怎麼沒有侯寶林,工作人員說趕忙糾正。那時,侯寶林在幹校勞動。正在地里幹活兒的他聽軍代表叫他“回去洗洗腳,換雙鞋準備一下”時,侯寶林嚇得夠嗆,心裡直打鼓。他被送到火車站,問邊上的人怎麼回事,人也不告訴他。他到了北京之後馬上去革委會報到,發現人們對他已沒有了險惡的眼神,還笑,這更把侯寶林嚇着了。而且,人們對他的稱呼也變了,叫他同志了。這時才有人告訴他有革命任務,讓他回憶傳統段子,侯寶林從此才“翻了身”。侯寶林留下來的錄像幾乎都是給毛主席在中南海說相聲時錄下的。 回到北京後,侯寶林不但回歸人民,還是人民代表,於是他換了一身還散發着衛生球味兒的新的藍制服,頭戴幹部帽,胸前戴上一個很大的毛主席像章,在自己住的什剎海龍頭井胡同從東走到西,從西走到東地遛起了彎兒。 侯寶林說相聲一絲不苟,十分敬業。他說的《歪批三國》把相聲從撂地的玩意兒推到雅俗共賞的經典之作。侯寶林說過,本子是人家的,到了自己手裡怎麼說呢,說得撒湯漏水招人笑,就得扒拉扒拉原意。他家的一本新裝的《三國演義》讓他扒拉得都卷了角兒了。為了《關公戰秦瓊》裡關公到底是左手拿刀還是右手拿刀,他都反覆地試、看、演,生怕錯了或讓人看着不舒服。 相聲對語言功底要求高。侯寶林的段子不是耍貧嘴,而是處處透着精煉,這也是他的相聲的一大特色。他使用的語言不是簡單地從生活中搬用,而是以人們能接受為出發點。他相聲里的語言我稱為曲藝方言,取納了各種方言的平均值。他相聲里的每個零件都經過精心加工。他通身都是幽默細胞和幽默神經,有些本不幽默的事讓他一說也逗人樂了。他的相聲十分凝練,加一個字就是廢話,少一個字又塌架了。 不但他的相聲這樣,在生活中他說話也是這麼精煉和幽默,並且十分嚴肅。有一家飯館讓侯先生給題個字,他題了三個字“不起眼”:這是一語雙關,一是說飯館的地方不起眼,二是飯館的菜有特色讓人抬不起眼。他從不裝知識分子,卻表現出了很高的文化內涵,他可以說是沒有學歷的高級知識分子。 他平時說話很風趣,客氣中透着自由,自謙中透着自豪,他的印章上刻的是“一戶侯”。他對我說,我姓侯,你畫猴兒,我的官印叫一戶侯,意思是,我一家姓侯,我只管一家,過去的都叫萬戶侯什麼的,我沒那麼多。 關於侯寶林的故事實在太多了,甚至“文革”中人們編出許多關於他的段子。比如,有一次他等着挨批,結果沒斗他,他來了一句:等了半天白等了。看看侯寶林的親朋對他的描述,儘管不是純業務研討,仍能引人深思,對相聲的繼承與發展有着啟示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