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優優來到西人的地方以後，大部分時間日子過得都很緊，天兒好的時候就到街上開個小場子， 打上兩套拳，以播廣拳和神眼功為主，西人對天朝的功夫有點兒搞不清，尤其是小地方的紅脖子們，覺得中土來的人都是大師，再加上優優的表演能力了 得，臨了總能收個十塊八塊的。按說也算是過的去了，都這把歲數了，能有吃的混天黑，還要想怎麼着。可人是有思想的，優優也不例外，雖說是 儘量的不想事兒，可架不住事兒想你。尤其是一件事，總是在優優播廣拳打得正酣，有種欲飛的感覺的時候，它就來了，搞得優優熱氣騰騰的後背立刻開始發冷，一 會兒的功夫全身的大汗就沒影了，圍觀的西人看到這兒，沒有不呆了的，噼里啪啦的鋼蹦兒往裡猛扔，好的時候還能碰到一兩張一塊的花花兒紙。可優優這時 候無一例外的已是難受的蹲了下去，滿腦子是阿生那迷迷瞪瞪好像什麽都看透了的眼神在自己後背上轉，阿生，大家都不容易，算你牛X，讓俺一步吧。

又 是一年的冬秋快交的時候，天兒也涼了下來，一般只要還有兩片兒麵包 ，優優是不出工的，就那麼圍着個毯子，在地床上躺着，一動不動的，動是要消耗麵包的，這點兒知識優優還是記得的。可這天實在是憋不住了，只好起來到屋外的 牆角邊兒站了會兒，漲漲的感覺沒了，舒服了些。太陽也出來了，高高的看着優優，不是那麼冷了。回到屋裡，看到袋兒里只有一片兒麵包了。媽的，優優恨恨的嘟 囔着，又得要出工了。優優慢慢的嚼着這塊兒不得不出工的麵包，拖着開工的時間，最後一口還是來了，餓也一起來了。照例吐了點兒出來，拿個小碗兒，加點兒 水，狠狠的攪了攪，有點兒漿糊的樣子了，張開兩手，細細的抹在頭髮上。

來到老地方，西人剛吃過中飯，三三兩兩的在街上溜達。一通老少爺們兒，大哥大姐之後，幾個紅脖子圍了上來。依舊的是 神眼功開始，優優領着大家一通太陽穴，睛明穴，顴骨亂揉之後，準備開始播廣拳了。

有點兒不對勁，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管他媽的，優優想着，看樣子今天可以搞個雞翅嘗嘗，嘴角不禁的有點兒濕濕了。

優優擺好架子，默默念着口訣：12345678，22345678，32345678，42345678 。。。一趟播廣拳直溜溜的打了下來。完了，打完了，那事兒沒來，優優興興的想着，那事兒沒來，興許就這麽過去了。有幾個西人轉身要走，優優趕緊的拿起當年的飯盆兒，盆兒底一陣亂響過後，漸漸的沉了起來。優優低着頭，不經意的瞥了盆子一眼，裡邊兒好像有些個兒大的，應該至少是五分的吧。西人 們給完錢轉身走了，優優拿着盆子也到了最後一個人，給不給無所謂了，肚子叫得太響了。

這時一張綠花花兒紙飄了下來，顫悠悠的在盆邊兒彈了彈，落在了那堆兒硬幣上邊兒。是張兩 塊的，優優的眼睛也有點兒綠了。上次見兩塊的，是將近30年前的事兒了，可那是人民紙，不是這美刀啊。那個久違的聲音也跟着飄了過來，你丫的這二十幾年還是連一 套擒敵拳都不會。優優抬起頭，真真的看到了那迷迷瞪瞪好像什麽都看透了的眼神，長在阿生胖胖的臉上。

(二）

應該是N年前八月快完的某一天，優優開着自己28加重飛鴿來到了縣城南邊兒35里的省城。出這麽遠的門兒還是第一次，雖說這之前優優也很是村南渠北的走過幾個地方，可最遠的也就是離家15里的縣城了。來省城是有些事兒要辦的，過幾天要去國城讀書了，優優想看看火車票什麽價錢，如果合適的話，再買個裝行李的包。

應該很是繞了些路，優優來到了當年看來煞是牛X的火車站，花兩分錢把車先存了，背上書包來到了賣票大廳。快車6塊，慢車4塊。優優是要學工程的，數學是有些功夫的，腦子裡轉了幾轉，還是定不下來。肚子有些餓了，優優來到大廳外邊兒的高高的台階上坐了下來，從書包里拿出混合面兒的饅頭，涼涼的澱粉嚼在嘴裡有點兒甜甜的，優優N年後遠離中土就再也沒有過這種感覺了。快車肯定是不坐的，就是4塊還是自己開車的事兒了。450里路，自己開車的話要3天，現在忙的時候也過去了，在家裡吃睡和在路上吃睡，應該是差不多的吧，還有據說學校很大，是需要一駕車的，就這麽辦吧。優優走下台階，來到火車站邊當年防空洞改裝的地下商場，精心挑選了兩個藍白相間的蛇皮包，輕輕的，摸上去滑滑的。

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吧，雖說現在想起來有點兒恍惚了。優優回到家，跟家裡說了說，然後給車做了一番保養，把行李裝進剛買的兩個包里，搭在後邊兒的車架子上。第二天一大早裝了些剛出鍋的細糧饅頭，還有一袋曬過的鹹菜，夾在後座上。第一天走了180里，晚上找了個車站。第二天走了170里，晚上找了個車站。第三天早早的上路了，在國城裡繞了會兒，三四點鐘的時候到了永定門，來到出站口，看見了那條叉在兩根棍兒上的紅布，上邊兒寫着XX技校。優優推着車子來到一個桌子前邊兒，桌子後邊兒是一張很端正的臉。新同學？是的，優優遞上那張紙。那張端正的臉看了看灰濛濛的優優和優優邊上的車子，扭身跟一個人嘀咕了幾句。轉過來說，那邊兒的汽車，上去後把車子抓緊點兒。

應該進的是南門兒，優優一手用力抓着車把，一手狠狠的抓着車頂上掛着的橫棍兒。進門兒後，汽車慢了下來。優優可以看看技校了，路兩邊站着些就好像應該長在那兒的樹。抬頭往前一看，優優覺得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已下了車了，一樣的藍白相間的蛇皮包掛在加重28的後座上往前移動着。汽車慢慢的超過了加重28，優優回過頭來，模模糊糊的看到了那張臉。

應該住的是X號樓，優優進屋，把行李放在桌子上，又下樓去把車放到車棚裡邊兒鎖好。再上來，屋裡桌子上又多了兩個蛇皮包，一樣的藍白相間，摸上去滑滑的。優優正試着找出哪兩個是自己的。門開了，一個聲音飄了過來，同學你好，我是阿生。 其實我是住斜對面兒的，不知怎麽就來到這間屋了，阿生繼續說着。優優轉過頭來，看到了那張剛才還模模糊糊的臉，兩隻小眼迷迷瞪瞪的好像什麽都看透了似的盯着優優，優優忽然就覺得國城的秋天來了。 

（三）

   優優抬頭看着阿生胖胖的臉，回到了N年前的國城機場，地上擺着那四個藍白相間的蛇皮包，兩個兩個的繩子綁着，T年過去了，包保養的很好也帶 了痕跡。XX技校的生活波瀾不驚，有時看看周圍那幾個嫩嫩的臉，讓下鋪的優優有點兒擔心會睡着睡着液體滴了下來。可阿生就不一樣，看上去是那麼的不知所以 然，和優優一樣睡下鋪，每天洗完腳的臉盆都放在床下那個粉筆畫好的圈兒上。
    
    優優現在按說應該是個電民，每天早早的來到小 格子裡，坐在電算盤的前面發愣，可如果這樣的話，那跟阿生又是怎麼在這個中部小鎮見的面呢。T到底是幾呀，優優一恍惚它等於2了，也就是說優優早早的就畢 業了，肄業了，退學了，休學了，勸退了，勒退了。可阿生呢，應該也是一樣的，不然機場怎麼會有四個蛇皮包呢？這樣的話，今天的見面就有點兒所以然了。
    
    優優和阿生應該是在這兩年內的某一天跟着那四個蛇皮包到過南方的一個小鎮，是廣東，福建，還是浙江，記不清了，也不是那麼重要，反正一定要離海邊不遠。每天 上工之餘，隨着空氣中的臭魚爛蝦在大街小巷裡轉悠，新的生活很快的如往的煩了。該換個地方了，拿個硬幣轉了起來，倒下的時候頭朝着東偏北，那是一片兒水 呀，雖說遲早的事兒，可現在還不行。再往遠點兒看，阿生說，到西土去吧。抬起頭，優優看了看阿生，說好吧。
    
    優優和阿生接 下來忙了幾天，小鎮應有盡有，各種用得着的章和文件都在那兒擺着。優優和阿生把在小鎮掙的錢留給了小鎮，隨着那四個包又回到了國城。晚上來到技校，開了幾 個信箱，一人拿了一個上邊兒印着洋文的大信封。阿生的是亞城的登萊學院，優優的是洛城的克萊學院，裡邊兒的表填了。又一個晚上來到技校，開了幾個信箱，找 了兩個要往外寄得大信封，上邊兒的郵票取了下來，貼到自己的信封上，寄了出去。回執一前一後不久到了，都是餅夠。
    
    優優和 阿生找了一個光天化日之地，辦了些可能用的上的文件，握了握手，說好某日機場見，回了各自的老家。當年的名聲還在，費了點兒勁辦了護照，又人來人去的籌了 張機票，辦了簽證。那個N年前說好的日子來了，優優從汽車上下來，看到了機場門口的阿生。來到大廳里，辦好手續，找了一塊兒空地，放下那四個藍白相間的蛇 皮包，兩個兩個的用繩子綁着。就那麽站了一會兒，阿生說，走吧，把包拎起來，甩了一個弧落在肩膀上，一前一後的掛着，擺了擺手，轉身去了。
    
    優優又站了會兒，看着阿生進去了，四周上下掃了掃，大廳外邊兒的天陰陰的。把包拎起來，甩了一個弧落在肩膀上，一前一後的掛着來到了西土。
    
    應該就是這樣的，一切都順理成章了。

（完）

    走吧，阿生說，弄點兒吃的。優優抓起地上的塑料袋，把盆子扔了進去。
    
    街對面有個門臉兒，風雨無阻的站着那 個拄着拐棍兒慈眉善目的老頭兒。阿生盯着牆上的菜單看了會兒，說還是買一份兒吧。優優看了看阿生的穿着，手伸進塑料袋，軟軟硬硬的抓了些出來，把錢交了。 要了兩個多餘的杯子，把套飯里的汽水倒了一下，又回去裝上，順便兒拿了些西紅柿醬，三個杯子都滿滿的。
    
    撕了一塊兒雞，狠狠的蘸了蘸醬，味道有些久違了，優優愜意的往椅子背兒上靠了靠，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一直吃白面，有段兒時間沒碰肉和菜了，優優說。對面兒的阿生小眼兒咪咪着，微笑着，說都一樣。
    
    吃得差不多了，盤子底兒上還有些東西。你來吧，阿生說。優優用勺子刮了刮，一小堆兒，舌頭伸過去，盤子乾乾淨淨了。優優來到櫃檯，要了些隔夜剩下的，裝進塑料袋裡。
    
    走 吧，優優說，到我那兒去。來到住的地方，門口放着那兩個藍白相間的蛇皮包，太陽照上去，光線有點兒反到了優優的眼裡，揉了揉，濕濕的東西流了下來。我們回 去吧，阿生說。優優轉過身來，看了看阿生，說好，現在就走。進去拎了那兩個包出來，中間繩子早已綁好了，如N年前一樣，甩了一個弧落在肩膀上，一前一後掛 着。
    
    幾天后優優阿生來到了洛城，摩尼喀海灘，遠遠伸進去的木橋上。太陽從西邊兒低低的照了過來，木橋上的人慢慢都散去 了，優優阿生頭上的灰白點上了金黃，一閃一閃的。優優，我來教你蝶泳吧，阿生說，拿起地上的蛇皮包都扔了下去，在水裡一上一下，藍的好藍，白的刺眼。站到 橋邊的的欄杆上，阿生先跳了下去，兩個胳膊像蝴蝶的翅膀甩了幾下，抓住了包中間的繩子。優優還在欄杆上搖搖擺擺的站着，張開雙臂，準備像鳥一樣飛下去。腳 下一滑，後背在欄杆上撞了一下，看上去像躺着，慢慢的下落。優優向上看去，水那邊兒多年前夢裡的小鎮，國城，技校，老家，中土現了出來，模模糊糊清清楚楚的在 雲里飄着，雲後邊兒的天暗暗的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