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女人愛一個男人(2)
琳琅
“嗨,你好。”連盧笛自己也想不到,她的聲音象飄浮的夢一樣的溫柔。
“我知道我冒昧得很可笑,…… 可不可以請你一起吃飯?”江如輝略低一下頭,又仿佛下了決心似的抬頭,專注地看牢她,聲音低沉又清晰。
盧笛知道從理智上應該回絕,可是他眼裡的那種專注、謙恭、期待、熱切、誠摯、渴望,竟象施了魔術一樣,讓她的不字怎麼也出不了口。
“我知道你不會同意的。難得我等了這麼久,能不能給我一個面子?因為我是中午就開始等的,在你們公司門口沒等到你。算中飯,不是晚飯,好不好?”
在美國,晚餐的約會成分多一點,中飯的工作性質更多。他善解人意,減輕她的思想負擔。話說到這份上,盧笛就決定去了。盧笛低頭看一下自己的衣服,深紅的套裙,應該還算得體。“你看起來 …… 美得驚心動魄!” 江如輝用英文說的。“謝謝。”盧笛也用英文,顯得自然隨便些。
“我來開車?”江如輝步履輕捷地過去開了右邊車門,等盧笛坐好,才繞過去坐進駕駛座。發動車子後,他又轉頭問盧笛有沒有特別喜歡的飯店,盧笛搖搖頭,說隨便。江如輝就不再講話,只專心致志,滿臉虔誠地開着車,好象他的使命,只是一個好司機。 而盧笛覺得,車裡充滿了他的魔力,自己整個人已被托起,變得又輕又軟,靈魂好象已經出竅,正翱遊在星河。真希望就這樣坐下去,任憑他開到天涯海角。她甚至不問去的是什麼飯店。
等飯菜上來的時候,江如輝看牢盧笛:“怎麼回事,今天我怎麼沒有酒量了?實際上,我已經八分醉了。”
盧笛臉微微一紅,趕忙岔開:“你怎麽得到我的電子信箱地址的?”
“我找到你們公司的網址,又研究了你們的命名規律。試了一下。第一次就成功了。”
“你做事都是這樣 …… 勇往直前的嗎?”盧笛努力要找個恰當的詞,說出來還是覺得詞不達意。
“你是說敢想敢做?不管希望是否渺茫,都要投入百分之百的努力,決不放棄。”
“是在美國養成的習慣?”盧笛儘量若無其事地啜着果汁。
“跟環境沒什麼關係,只跟你有關。” 江如輝深吸一口氣:“說實話,這還是我第一次不那麼循規蹈矩。每天我都跟自己作戰。進,還是退。可是我發現,每次我一決定退縮,就心碎難言。而且我確信,如果停步不前,我會後悔一輩子的,與其後悔一輩子,不如堅持不懈地追求。當然,這樣做的前提是 ……”
“甜言蜜語總能打動人心?”盧笛輕描淡寫地。
“不,我認為感覺是相互的。”
“哦?”盧笛壓抑着心跳。
“你如果能捫心自問,肯定會發現畫展那天開始,你我都已不一樣了。”
“我只承認是個虛榮的女人,我也欣賞你的恭維。可是 …… ”盧笛知道他說的是事實,還是竭力否認自己的真情。
“今天不說‘可是’,什麼都不要分析、判斷,好不好?”
“你好象胸有成竹嘛。”盧笛驚異於他的自信。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我對你有信心,你是感情至上的,跟我一樣,是為感情而活,是不是?” 江如輝殷切地盯着盧笛。
“我自己都不知道。你這麼給我亂貼標籤,是不是太主觀了?”盧笛搖搖頭,不禁啞然失笑,他用激將法呢。
這一笑,江如輝覺得整個餐廳亮了一亮,不禁看得呆了呆。
“現在我能理解歷史上為美人引起戰爭的了。”江如輝喃喃自語。
“你說什麼?” 盧笛沒聽清。
“我願意赴湯蹈火,就為你的一笑!”他振作一下精神,重新捕捉住盧笛的眼睛, 一字一句地說。
“你 …… ” 盧笛不知如何作答,只覺得溫柔的波浪,正衝擊着心房。
“噓,快聽,我為你點的歌!”
店堂的背景音樂,剛換了英文歌“當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抒情溫柔的男中音,唱得迴腸盪氣。
“當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
他心無旁婺
他會因此改變世界
……
當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
他會化光最後一個銀毫
只要抓住他的渴求
他願放棄一切舒適
甚至風餐露宿
如果她說應該如此
當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
她能帶來這樣的痛楚
直達他靈魂深處
如果她當他作玩物
他將最後知道
因為愛的眼睛總是盲目
…… ”
盧笛覺得,自己沒有喝酒,也有些醉了。
盧笛回到公寓時,已是快十點。
電話答錄機上有三個留言,一個是杜依娜的,無助的聲音。“盧笛,能不能儘快給我打過來,我 …… 心裡很煩,想找你聊聊。”另兩個是楊傑的,都是問她回來沒有,沒事吧。
盧笛先給杜依娜打過去。 杜依娜三句兩句就提到了江如輝。
“我是很喜歡他的,前一陣覺得他也是,可最近他老說工作忙,不知道是真忙,還是推辭。他交際很廣的,今天找了一天都不在公司。…… 再說,又沒結過婚,這是美國,…… 只好順其自然了。可是我還是不甘心。我知道你肯定會說不是我的就要放棄,…… ” 杜依娜語氣里有難言的無奈和苦澀。當年杜依娜剛離婚的時候也是三天兩頭的向她傾訴的。盧笛常勸她:“既然這麼容易失去,也許根本不真正屬於你。”讓杜依娜釋然不少。
可是今天盧笛的勸解出乎杜依娜的意料:“ 正好相反,決不輕言放棄。再說他不也是單身了這麼多年,經過這麼多年選擇,才跟你來往的嗎?有最初交往的理由,就應該有繼續發展的條件,我想最終他應該還是選擇你的。”
“你這樣認為,小笛? 唉,聽你分析起來就這麼透徹。真佩服你,年紀比我小,人生智慧卻比我多。”
“對了,也許他真是忙呢。不說別的,當“工頭”就有更多的壓力。也許多給他點時間。”
“謝謝你,小笛!總是我的高參。”
放下話筒的時候,盧笛已下了個決心。
盧笛又撥給楊傑。
楊傑好象是守在電話機旁的,一聽到盧笛的聲音就如釋重負地叫:“謝天謝地,讓我再聽到你的聲音。這兩個多小時,我想到了多少可能性,生怕你開車時錯過出口迷路了,生怕你開車不小心怎麼了,又怕你去加油站給壞人綁架了。”
“你就愛瞎擔心!我只不過出去吃飯回來晚了點。” 盧笛喉嚨有些發緊。
“別說我瞎擔心,你自己等等看就有體會了。前一個小時我就想要把你勸過來,後來我就開始許願,只要你的電話響起來,我願意放棄這邊,到東部來另外再找學校,或者找公司也行。人生很短,我們為什麼要無謂地浪費在一起的時間?”
盧笛覺得眼眶開始發熱。楊傑的這個決定意味着前功盡棄,這兩年他出文章很多,終身教職已是勝利在望的。可是他居然提出這樣做!她的決心更堅定了。“還是我放棄這邊吧。不過到那邊一時找不到工作的話,你養不養我?”
“真的,你願意讓我養?太好了!當然我知道你在家裡呆不住的,慢慢再找好嗎?”
“那我馬上開始辦辭職手續。”
一星期後的機場。站在候機廳的等候安檢的隊伍里,盧笛默默地用目光向這個難忘的城 市告別。星期一向公司辭職時,同事們都以為她在開玩笑。她心裡有不舍,也只有這條路可逃離,離開江如輝。她覺得自己不可救藥,那麼短的時間,居然開始迷失自己。江如輝的似火熱情,百折不撓的勇氣,象萬鈞雷霆,震憾和感動了她。還有,一旦面對他的深情眼睛,她的一切理智和勇氣,就煙消雲散。雖然她不敢審視內心,但她知道有一團火,關在裡面,一旦釋放,烈火熊熊, 會把世界燒得面目全非,她只有落荒而逃。也許時間和距離會是忘情水,會慢慢地澆滅火種的。但願。
然後,她整個人一震,江如輝正向她走來!
"就這樣一走了之嗎?連聲告別也不說?" 嗓音是沙啞的。只有目光灼灼如炬,一瞬不瞬地凝視着她,渴求,思念,焦灼,悲愴,絕望,一起燃燒 着,如烈焰把她整個罩住。 盧笛呆在那裡,覺得自己整個人,包括意志, 正象一個雪人, 一點一點被融化掉,軟軟的一步也不能移動 。
誰說生活中沒有永恆。這一瞬間, 盧笛好象經過了永恆。
“我知道我沒權利讓你留下,我希望能親耳聽你一句話,然後我再不找你。能不能告訴我,你這樣急切地躲避我,其實有一部分也是逃避你真實的自己?”
“為什麽還要管那些? ”
“對我很重要。 ”
“那你說話算數? ”
“是不是也逃避你自己?”
“是的。”盧笛低一下頭,再抬頭直視着他,清晰地說。是啊,為什麽不說一次實話,正視自己的感情,就說 一次。
江如輝的眼睛倏然一亮,又無奈地暗淡,臉上是了悟後的痛苦和絕然: “好,有你這句話,我心滿意足了。昨晚我出差回來,聽杜依娜說你辭職了。我想了一晚上,也許世上的有些東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畢竟這二十天多天,是 我永遠不會忘的。 該擁有的,我已經擁有過了。我也盡力追求過,此生無憾。”
“謝謝。” 盧笛也不知謝他什麼。
“我要說:謝謝你!感謝命運,讓我認識了你!”頓一頓,江如輝才不經意地加了一句:"只希望你丈夫知道,他是個多幸運的傢伙。“
“我想,他知道的。”
“多保重。” 江如輝深深地望住盧笛的眼睛,留戀不舍地說了句英語。
盧笛把手伸給江如輝,凝視着這個自己拼命逃避又內心痛求的人,他那略顯憔悴的臉,正被眼中的光焰照得英氣勃勃,這雙眼睛,是她多麽渴望沉淪迷失的黑海啊。她能縱情投入嗎?她的心旌有些動搖。
她的耳邊交織着兩個聲音,楊傑的,痴情甜蜜,杜依娜的,無助絕望。
“不能!”盧笛再一次告訴自己。鬆開手,盧笛眼中淚影已盈盈浮動,不敢再看一眼,轉過身去。
她聽到“當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的口哨從背後輕輕響起。
不能停下,不能回頭!盧笛命令自己。
艱難地,盧笛一步一步向候機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