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我在火車站看見父母送孩子離別的場面時,我會很用心的去觀察。女兒偎依着媽媽在耳邊悄悄的嘀咕着,時而笑着,時而相擁。爸爸手撫兒子的肩頭,神情凝重的囑咐着什麼。此時兒子會很認真地看着爸爸的臉,聆聽着他的教誨。當火車開動時,媽媽的眼裡閃動着晶瑩的淚花,臉上卻浮現着幸福期望的笑容。手在不斷地揮動,直到火車遠去......此時此刻,我會被每個不同家庭的不同“表現”感染着,激動着。但是,很快的,我會為所見的情景潸然淚下。因為那時我不由自主的會想起我和媽媽離別的往事.....
那是72年的春天。我就要離開這個城市到外縣插隊接受再教育去。對於我這個從未離開過家的女孩來說是人生的一件大事。可是,當時父親被打成“反動學術權威”正在隔離勞動。已經很長的時間不讓回家。母親被戴上“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帽子在學校監督勞動改造。每天要在學校的水房燒水。不許回家。哥哥,姐姐大學畢業後都被分配到當時“最需要”的南疆工作去了。家中就孤零零留下了我一人。接到學校分配的通知,得知明天一早將坐着卡車離開這座城市,把我們送到所要去的公社。我的心情別提有多沉重了。
接到通知我立刻去了母親的學校告訴了她。她憔悴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淒涼的恐慌。眼中含着淚水,用她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頭,低聲而無奈的說:“去吧,你到農村去比你現在一個人在家要好得多。那裡畢竟有許多同學和你在一起。你到那裡要好好鍛煉。自己要學會管理好自己,保護好自己.......媽媽明天不能來送你,因為工宣隊的人是不會准我假的。”記不清我是什麼時候,是以什麼方式哭着和母親匆匆道別的。唉,因為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去做,我得去和隔離審查的父親告個別吧,還得趕回郊區的家中把自己的行李打點一下,把家裡收拾乾淨,算是我這個女兒在離家之前對家裡的最後效力了。那天,等我把認為該幹的事情幹完時,已經是晚上的1點鐘了。想想明天就要離開這個沒有人在一起說話的,一點也不“溫暖”的家時。想想把我辛苦養育大的父母現在的處境和我們辛酸的離別。我趴在桌上哭了。我拿出紙和筆來給自己親愛的父母親寫下幾句離別時的留言。想着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回來看看父母時。那種酸楚的“生離”真是難以用言語來表述的。我寫着:親愛的爸爸,媽媽。明天我......剛寫到這裡忽然聽見一陣輕而急的敲門聲。我吃了一驚。已經是半夜了,還會有誰來我家?況且因為父母的被隔離勞動的關係,沒有幾家鄰居和我家走動的。我很害怕,壯起膽子走到門口。只聽到門外的人在輕輕的叫我開門。我仔細一聽,原來是我的母親回來了。當時我不知道心裡有多高興和激動立刻打開門。哎喲!只見站在我面前的母親,頭髮披散着,額頭上臉上的血跡已經乾涸了。膝蓋處的褲子鈎破了。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我緊緊的抱着母親哭了起來......我打來水幫她洗了洗,母親又喝了幾口水,定了定神告訴我。她在學校水房燒完水後把火壓好,等別人都休息了,悄悄的從學校後院的小門偷偷溜出來的。因為我家在郊區住,那鐘點早已沒有公共車了,母親硬是走了兩三個小時才到家的。在快要到家時,要跨過一個鐵道口,那天因為天黑又起了霧。母親回家心切,根本沒有聽到拉煤火車的鳴笛。就在她領悟到火車向她排山倒海的過來時,一股強大的氣流將她掀到鐵軌下......聽完母親的話,我禁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可是母親此時那有着傷痕的臉上卻抹過一縷淡淡的笑容。她出奇冷靜說:蒼天有眼呀,讓我還能如願已嘗回家來看看你,明天不能來送你,今天回來看你一下我就安心了。唯一讓我遺憾的是我在食堂給你買了幾個饅頭不知滾下鐵軌時丟在什麼地方了。於是,母親檢查了我要帶的東西,提醒我這要帶,那要帶。那天夜晚我和母親幾乎沒有合眼。娘倆有說不完的心裡話,她有囑咐不完的話語在我的耳邊流淌......不知什麼時候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朦朧中我覺得我的臉上涼冰冰的。我醒了,看見母親正在流淚。她用手摸着我的臉輕聲的告訴我,她要趕在別人起床之前回學校去燒水,還不能讓別人發現她昨晚回家的行動。所以現在就要步行回學校去了。我立刻穿好衣服,幫母親找出褲子換下鈎破的褲子。我挽着母親的胳膊,把她送出了家門。這時,風輕輕的拂面而來。望着漆黑的前方,我打了一個寒戰。母親把我的手從胳膊彎里拿下來。捏了捏我的手說,你回去吧,再躺一會,你也就該走了。這時我哭得很傷心。母親卻什麼也沒說,也沒有幫我擦去淚水。只是連頭都沒回一下,堅定的朝前走去。她那瘦弱的身軀很快就消失在黎明的黑暗中......
天很快的亮了。到我離開家時,就在我艱難的把行李往外搬的時候。樓下楊奶奶家的門打開了。奶奶和阿姨連忙把我拉進她們家裡。小桌上擺着熱騰騰的稀飯和撲鼻而香的烙餅和一盤”珍貴“的炒雞蛋。她們讓我吃飽了再離開“家”。又趕忙在我的包里塞上了幾個香噴噴的烙餅讓我在路上吃。是阿姨家的人幫我送上了去學校的車。是阿姨家的人在汽車開動的時候向我揮了揮手.......就這樣我走上了人生新的征途。
三十年過去了。然而,母親和我在黎明時離別的那一幕,以及阿姨家人向我揮手的那一刻,已在我記憶的長河裡成為永久的定格。我常常在思考。當時是什麼力量促使母親冒着那樣的“危險”和往返走了那麼長的夜路來和女兒道別?阿姨家人為什麼會在這樣的時刻對我有如此的關愛?——那就是女性博大的愛心和偉大母愛的激勵!
三十年過去了。和母親離別時沒有親熱地擁抱過,沒有瀟灑地揮過手。當她在世的時候沒有向她說過一句——媽媽,我愛你!這是我終身最大的遺憾和心中想起就隱隱作痛的疼點。今天,我拿起了筆,為母親!為關愛過我的奶奶,阿姨們寫出了我最想寫的話語那就是——我,永遠愛你們!你們對我的愛天長地久永遠長存!因為愛的回憶是永恆的!是真實而美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