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臭情緣》(3) |
送交者: 北洋 2003年05月21日15:44:41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
其實當臭臭的身影出現在草坪中央的一刻,他的心突然砰砰直跳,仿佛有頭小鹿在跳舞。高高的馬尾辮,松垮的衣服,背上的那一隻極大的運動包,還有她高挑的個兒,豐富的面部表情,“似曾相識”的感覺便湧上心頭。其實,那個瞬間他並不能肯定什麼,然而內心的另一個聲音在告訴他,他希望對方是心裡所期盼的那一位。就當這個熟悉得幾乎跟生命連為一體的名字迴響在耳邊時,興奮的感覺幾乎讓他窒息。可是,他又很清楚自己會幹些什麼,會怎麼做,該如何面對她。前一剎那還有的激動此時卻像濃霧一般,在太陽升起的瞬間散開,很快就沒了蹤影,就這樣,心又開始沉落起來。 因為,他的心裡還裝着另一個人。雖然有很長的一段日子中,根本就很難找到她“存在”的證據,然而,她畢竟是存在着,曾經是那樣讓自己牽掛着。同樣也為了這一份特別的感情,他同自己的好友無數次地爭論過,結果也就像他們所說的:至於感情的真或假,旁人是無法有親臨的體會,只有問自己的心,聆聽自己內心深處的聲音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可是他非常迴避去詢問“內心”,他是害怕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或者是他從來就不明白該如何處理感情。 他的心事在朋友的歡送會那熱鬧的場面中掩飾得極其妥帖,跟大伙兒一起又喝又唱,盡說些不着邊際的話。然而,只要他靜靜地坐下,看似饒有興致地參與他們的高談闊論中,可那些心不在焉的痕跡沒有逃出另一個人的眼睛。 “人生本如戲,聚散兩依依。”邱衛平拿着酒杯一搖一晃地走到他身旁的空位上坐下。 “恩?!” “我是說呀,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就象今天,一個朋友回去了,就會來一個新的人。說不定某天又能跟老朋友在一起工作呀,學習呀,胡說八道什麼的,但也可能再也沒有機會。”他一仰脖,又是一杯下肚。可那一隻空杯子很久才放下。 “你看,你看他們唾沫橫飛、臉紅脖子粗的傻樣,一個勁地拍胸脯大叫大嚷自己是哥們是兄弟,有幾個是真?有幾個是假?”他說着又往空杯子裡倒上滿滿的一杯酒。小四轉頭望去,果然在那群嬉鬧的人群中,真正能被他們稱之為“朋友”的不多。他笑了笑,笑容牽強。 “老兄你這會兒是怎麼了?”他問。 “什麼怎麼了?假作真時真亦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咱也這麼來一回。李白酒喝多了詩性起,我酒喝多了話性起。”他大笑起來,引來不少驚異的目光,只是他更能坦然地繼續起自己的言行好不介意別人的眼光與看法。小四知道他沒有醉,或者說就是在裝醉,但出於何種原因不得而知。 “你煩,我知道你煩,你也有理由煩,是不是?別跟我說不是,咱哥們不信!”他瞪大了那雙通紅的眼睛盯着小四,對方所看見的是一個失落的、落寞的靈魂,而不是喝醉了的酒鬼。 “你說的沒錯,我是煩,而且是很煩!”他點着頭肯定了邱衛平的判斷。 “理由呢是關於她!此她而非‘她’!你知道我是指誰。”對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 “小邱,如果有人說你喝醉的話,我還真跟他急!”小四笑笑地說道,同時也幫自己那半空的酒杯中緩緩地斟着酒。 “來來來,我們自斟自飲!樂得逍遙!”玻璃杯的撞擊聲在那一刻聽來甚是動聽悅耳。 “如果說有誰會影響自己的一生的話,那從娃兒呱呱墜地的一刻起,母親,偉大的母親便是影響他的人。來來來,讓我們為了咱們偉大的母親干一杯!”邱衛平說着便端起酒杯等待着對方的回應。 小四的確想象不到會有什麼事情能讓這位平日裡笑話、怪話不斷的樂觀人變得如此傷感又憂鬱。但當冷不丁地接觸到對方那堅定的目光時,他發覺自己漸漸地在理解那些頗似“無關”卻透有道理的話。雖然這份“理解”並不清晰明了,但肯定的就是這聽來瘋癲的話語果真觸動了他的神經。“來,為咱們偉大的媽!” “為了咱們媽後,是不是也該為了老師呢?家人、同學、朋友、同事,他們多多少少都在影響着我們的行動,我們的說話方式,但是,他們並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那個能陪伴我們走完人生的女人!她是誰?”對方挪開了酒杯,毫無掩飾的目光直直地看了過來,仿佛已將他看穿看透一般。他的心猛地一抽。他也在問自己相同的問題——她是誰?那個能陪着自己走完人生的女人到底是誰?!可他的頭腦在這個關鍵之處始終混沌不清,無法給出答案。他開始害怕對方那兩道銳利的光,仿佛已洞穿了那懦弱無力的內心,並將它們一一剖析,編上號,整齊地排列開來。 “來!喝酒、喝酒!”邱衛平已經依戀起那種誘人的、澄清的琥珀色液體。“她讓我想起了一個人。”他斷斷續續地說。 “誰?!”小四不得不豎起耳朵,認真地去辨認對方的發音開始含糊的話。 “她讓我想起了一個人,是‘她’讓我想到了那個人呀!誰?還能有誰?臭臭!你的那個網絡小情人!”此刻,邱衛平的面部表情很特別,好象那幾根神經有些不聽使喚,而他也沒有想掩飾的意思,就聽憑它們抽搐,聽憑着它們的譏笑。 “看見臭臭的那一刻我緊張地都不知道要對你說些什麼了!真的!不過也請放心,兄弟,我對她可不會有任何‘遐想’!”他說完笑了笑,更顯而易見的是一種無奈。“我以為那麼多年都過去了,可以把她忘了,但是這個下午,剛我看見臭臭的那雙亮亮的眼睛,那清爽的笑容時,我才明白要將一個人遺忘是多麼地難呀!”他低下了頭,悶悶地喝着酒,小四也同意地點了點頭。談話被沉默所替代,而沉默則在相視的一剎那,被笑聲所打破。 “你說她讓你想到的人是誰?一定不是你太太。我能肯定!”小四不知怎地,突然地提到了對方的太太!的確如此,通過小邱的表情就知道想起的準是一位“故人”!一個也美麗聰慧的“她”。 “當然不是我太太,她有什麼好想的!”沒有料想的是說到自己妻子的時候,對方的口氣是如此地冰冷,沒有感情。 “來,干!”對方積極響應着,出乎意料的是對方只小小地抿了一口。“你傻笑什麼?”他問。 “我?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笑我們兩個傻老爺們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嘿,有你呀!”邱衛平提起手拍了拍他的肩,緊接着,兩人又哈哈大笑起來,直至小邱笑出了眼淚! “聽着小四,我倆之間只可能有一個人‘傻’!只要所做的選擇或決定正確的話,就不傻了。”他語重心長地說。 “小邱,你說的話可真讓我糊塗了。” “是嗎?” “沒錯。” “那你一定要多喝幾杯,等你跟我一樣迷糊犯暈的時候,你就明白了。”話音剛落,又是一陣大笑。 “是,是,是。沒錯!”小四突然舉起杯猛喝了一口,卻不知怎地就嗆了起來。對方可沒有在意他的表現,繼續晃動着酒杯,望着那液體發愣,目光中充滿着哀傷。 “山光忽西落,池月漸東上。散發乘夕涼,開軒臥閒長。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感此懷故人,終宵勞夢想。”要說先前小邱的吐字發音還帶着不少含糊的鄉音的話,然而此時此刻,則字正腔圓、尤其注重詩詞的平仄,抑揚頓挫由為感人。 “好一個‘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恐怕已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當小四平視着對方的臉上,看見那個苦苦的笑容時,心中也不免越加惆悵起來。 “唉——”對方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她是我的老同學,一起上的小學、中學、高中,我們總是在一起,很快樂很無憂。她是個善良而單純的姑娘,聰明也非常善解人意,說真的我是非常喜歡她,但我卻一次又一次地拒絕她。可能那時候真的小,或許真的愛擺臭架子。大學的時候我去了另一座城市,然而我們依然保持着通信來往,可我還是在第一個假期中再次拒絕了她。我恨我的虛偽!”說完,他的酒杯也再次空了。 “假期還沒有結束我就回了學校,我不知道自己是在躲避什麼!可當我回了學校之後,我卻開始等待着她的信息,希望她會像以前那樣繼續做個沒事人,還能帶給自己很多的陽光、很多的歡樂。我是那麼地自私!怎料想自那以後我就沒有再收到她的來信,沒有了她的任何消息。我也再沒有給她去過信,因為我害怕給她寫信,說實在的是不知道想寫些什麼。就這樣,接着的一個假期我也沒有回去,第二年也如此。我知道我是害怕見她的,尤其是害怕看見她那雙忽閃忽閃的眼睛,像小臭臭一樣明亮的眼睛。”他抬頭瞥了一眼身旁的那個男人。笑容依舊苦澀。 “後來的兩年,就是在‘想’與‘迴避’中過度。那年學業緊張,能想到她的時候也只有當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發呆的一刻。大三學年結束的時候,突然收到老同學聚會的消息,我沒有多想便回了家,同學又鬧着說要把消息裝進信封,一封信一封信地投送出去,我毫不猶豫地就攬下了這活兒,然後跟在老同學的身後去送信。可無論我怎麼找,就是沒有找到她的家!我疑惑了,我同學更是困惑!因為就在我離開的那個假期中她家被燒了,而她,就在那場火災中失去了生命。而我卻不知道!別人都知道我跟她是多麼要好的朋友,沒有人會相信我是真不知道那次事故。”他搖着頭,拿着酒杯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那是我最失落最痛苦的日子,我的眼前時時浮現着她的笑容,仿佛縈繞着耳畔的是她爽朗的笑聲。我開始酗酒也開始墮落,我停不了自責。她是什麼也沒有感受過呀!生活到底是什麼也不知道便離開了,而我呢,虛偽地拒絕了她一次又一次!事實上她是那麼地出色,在她面前我都自卑地抬不起頭!為了她的事情,而後的幾年中我一直是沒有感情地生活着。雖然表面看來我不過是少一個很好的朋友,平淡不驚的生活沒有絲毫的改變,但是,我這心裡的感受又有誰能夠知道呀!雖然我還是結了婚,跟一個愛我的人結婚,她對我的好我知道,對我的體貼我知道,我們也相識很多年,就好象是在理所當然中應該發生的那樣。但是,但是我知道我還是不愛她的,雖然她成了我的妻子!我也想去愛阿丹,然而我就是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因為我的‘愛情’在我知道她走的一刻已經死了,如今的婚姻遲早也會結束。假果老天能給我機會重新選擇的話,我一定不會錯過她,會好好愛她,寵她。我會選擇我愛也愛我的人,不是愛我而我不愛的人。”他沉默了。另個男人也沉默着。 “下午見到了你的小臭臭,就在那一剎那,仿佛是她站在了我的面前,可我知道這個世界中早已經沒有了她,她只生活在我的心裡,活在那段美好卻青澀的記憶中。如果沒有見到臭臭,我想我還是會不斷地往你身上潑水。因為,我不相信愛!因為,我沒有得到過愛。你想告訴我,我是錯的,也可以,怎麼說呢,就當是喝醉後的胡話吧。因為就在此時此刻,我想她!”一反常態的是他結束這段話後沒有喝酒,而是把頭埋在雙手之中。 “臭臭跟她真的很相象嗎?”小四突然地問道。他知道他的小臭臭是獨一無二的,尤其是她的個性,但還是對那個讓邱衛平魂牽夢縈的姑娘表示出興趣。 “怎麼說呢,並沒有什麼實際上的相似只是感覺上相象。你這個‘臭臭’看着像孩子,但相信她是很有主見的姑娘。你不是也認為她夠直接,很坦率,甚至還是相當得單純,十分可愛。我現在相信,無論是在網上還是平日裡的生活,她就是你所看到所想到的模樣,有一點淘氣,但沒有壞心。喜歡不停地創造着自己的生活,雖然偶爾會有些鹵莽,但能分辨是非曲折。如果我還年輕,還真的會嫉妒你!是羨慕你的世界中有那麼一位可愛、值得珍愛的朋友。”他沒有繼續喝酒,而是為自己要了一杯清水,潤了潤嗓子。“你呀,你煩是真有原因的。”他接着說。 “嘿,你到底醉沒醉?好象比我還了解她。”小四同他開起了玩笑,藉此緩和一下氣氛。 “你看呢?” “一樣一樣。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他晃了晃手中的空杯子。 “鐘鼓饌玉何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邱衛平假模假樣地搖晃起腦袋,又及時地幫他斟滿了酒,而此時的笑聲則充滿了理解。酒性、詩性、談性,兩個男人第一次發現對方的身上還有那麼多沒有發掘出來的潛質,越加感到盡興,又惺惺相惜起來。 當與另一個朋友送小邱回家之後,他的心怎麼都平靜不下來。如今,臭臭離自己是那麼近,近到不出8分鐘的路程便能站到她的門口,他怎能不想! 離開小邱家後,他慢慢地在路上走着,習習晚風吹亂了他的頭髮,可能讓他的心思那麼煩亂的就只有她了。小四一邊走着一邊回味起邱衛平所說的那些也算隱語的話,不知不覺之間已走到了臭臭暫住的旅館。他突然好想看見她,好想聽她說話,聽她清脆的笑聲,可抬腕一看時間,已近午夜,想到對方可能睡了這才作罷。然而他知道自己是睡不着的,在路過一間小小的酒廊那一瞬間,從屋裡湧出的那點有些低調的音樂便輕易地俘獲了他的靈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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